“是呀,华生。现在电报对我们解决问题非常重要,我们的注意力绝不能分散,我们去剑桥大学为的是弄清电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目前如何调查还不太清楚,不过肯定在天黑之前会有个结论的,最少也要有点进展。”
当我们又来到这古老的大学城时,天已经很晚了。福尔摩斯在车站雇了辆马车,让他带我们去莱斯利·阿姆斯特朗大夫家。不一会儿工夫,我们的马车走上了繁华街道,在一桩豪华的房前停下来,有位仆人把我们领了进去,等了很久后,我们才被带进诊室,有位大夫坐在桌子后面。
我对这位大夫的名字真的很不清楚,这也正说明我同医学界人士打交道也太少了。到现在为止,我才知道他不仅是剑桥大学的负责人之一,同时在不少学科中有很深的研究,是一位非常出名的学者。即使一个人并不太了解他所取得的成就,可是当你看到他时,也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方正的大脸,那双阴郁的眼睛躲在浓眉下,倔强的下巴如同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我认为他是这样的一个人:个性阴冷、头脑敏锐、吃苦耐劳、冷酷无情、难以对付。他手中还拿着我朋友递过去的名片,抬头看了看,脸上没有露出一点儿喜悦的表情。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你的名字我听说过,也非常了解你的职业,不过我决不赞同你的职业。”
我朋友平静地说道:“这样的话,你在无形中给全国的每一个罪犯投了支持的一票。”
“你从事制止犯罪的事业,这无疑会得到社会上任何一个通情达理人的支持与帮助,但我觉得还是交给官方会好一点儿。不过你做的那些,我实在无法理解,也不能接受。你搜寻私人的秘闻、家庭生活的隐私,这些都应该加以隐瞒,而你却把它们说了出去,还时常麻烦比你还忙得多的人。例如,我现在应该写论文而不是与你说话。”
“大夫,你讲得很有理,不过事实足以证明我们的讲话会比你这篇论文重要得多。我顺便跟你提一下,我完全不赞同你所指责的那些话,我们会尽全力使得个人隐私不向外泄露,如果这事要到警方手中,便必然会宣扬出去。我如同一支非正式的先锋队,走在正规军之前。我是来这儿向你了解高夫利的情况的。”
“他怎么了?”
“难道你不认识他吗?”
“认识,他是我的好朋友。”
“他失踪了,你知道这事吗?”
“是真的吗?”在那张肥胖的面孔上根本看不出有何表情的变化。
“昨晚在他离开旅馆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他肯定会回来的。”
“大学橄榄球比赛就要开始了,可他却不在。”
“我根本不喜欢这种比赛。我对斯道顿很关心,因为我认识他,也很喜欢他,我才不管有没有这场橄榄球比赛。”
“我现在正在调查斯道顿先生的情况,我很想让你帮忙。他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没见到过他吗?”
“没有。”
“他身体好吗?”
“非常健壮。”
“以前生过病吗?”
“好像从未有过。”
突然,福尔摩斯取出一张单据摆在他的面前,“那么请帮我解释一下,这张开有十三个基尼的单据。这是他上个月在你这儿开的,我在他桌上的一些文件中找到的。”
大夫被他气得满脸通红。
“先生,我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福尔摩斯又把单据放回日记本里。他说道:“如果你愿当着众人的面解释的话,那你就等着吧,那一天终归会来的。我跟你讲过,别的侦探肯定会把这事传出去的,而我会把这些掩饰住的。如果你聪明的话,就该把这一切全部告诉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在伦敦给你写过信没有?”
“没有呀。”
福尔摩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道:“哎,邮局的事又来了!昨晚六点十五分,他在伦敦给你发了封电报,不用说,这与他的离奇失踪肯定有关。但邮局太疏忽了!你没收到吗?我必须去趟邮局责问他们一下。”
阿姆斯特朗大夫突然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愤怒让他的脸由黑变为紫红。
他说道:“先生,请不要说什么了。”他愤怒地摇着铃,“约翰,快,把这两位先生送走!”一个肥肥胖胖的管家严肃地把我们领出大门。我们来到大街上,福尔摩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说道:“阿姆斯特朗太倔了,我觉得他最适合解决著名学者莫阿蒂大夫所遗留下来的问题了。华生,现在我们在这个城镇举目无亲,不过,我们不弄清此案决不回去。那个与阿姆斯特朗家对着的小旅馆最合适不过了。你先去订一间临街的房屋,再买一些晚上吃的和用的东西。我再去查查看。”
不过,这回调查所用的时间比他所想的要长很多,一直到晚上九点钟他才回来。他脸色惨白,精神沮丧,浑身上下全都是土,又累又饿。桌上放着的饭菜早就凉了。他吃了饭,点上了烟斗,正想给我讲讲他那既幽默又富有哲学的意见时——事情不是很顺利时,他总是这样讲——马车声让他站了起来,我们同时朝窗外望去。在昏暗的煤气灯光下,一辆由两匹灰马驾着的四轮马车,停在大夫家门口。
福尔摩斯说道:“马车每天六点半离开,三个小时后回来,那么他能够走十到十二英里,他天天都要出去一次,甚至有时两次。”
“大夫出诊是很常见的事。”
“但阿姆斯特朗大夫绝非是一个普通的出诊大夫,他可是个讲师兼会诊医生。一般的病,如果是那样做的话,会阻碍他的研究工作,可为何他那么有耐心地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去看谁呢?”
“他的马车夫……”
“亲爱的华生,你可能想不到我原先就想找这位车夫了解一些情况吧?不知是因为他的无耻下流还是因为他主人的唆使,他放狗来咬我,不管人还是狗都不喜欢我这副样子,事情显然以失败告终,关系也变成了僵局,调查根本进行不下去。我从一个友好和善的当地人那儿获得了一些情况,那个人就在这家旅馆工作。是他告诉我大夫的生活习惯和每天外出的情况,我们正讲着这些时,马车来到门前,可以证明他讲的话可信度很高。”
“难道你没去跟踪看一看吗?”
“妙极了,华生,我俩的想法不谋而合。你肯定看到了挨着我们旅店旁有家自行车铺,我赶紧进了那儿租了辆自行车。多亏马车跑得还不算远,我用尽全力最终还是追上了,与它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我在后面跟着,一直跟出了城,后来又走了一大段乡间土路,这时发生了一件令我尴尬的事,马车忽然停下来,大夫走下来,迅速地走到我停车的地方,用嘲讽的口吻跟我说话,他说前面的路很窄,会阻碍我的车子前进!他说话用词很巧妙。我没有办法只能超过马车,又在大路上骑了几英里,然后停下来。回头再看时,马车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明显拐到另一条岔路上去了。我继续往回骑,但仍然没有看见它。现在看来,它在我回来后才到。原先我并未把高夫利的失踪与这大夫的外出联系起来,跟踪他只想注意与他有关的一些事。不过,我现在发觉他对自己的外出非常小心谨慎,也就是说他的外出一定很重要,我必须得弄清楚,要不然的话,我会不安心的。”
“我们明天还去跟踪他。”
“我俩去?事情决不像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你对这儿的地理情况了解吗?这儿躲避起来非常困难,我今天晚上走的路都很平坦、整齐,并且我们所跟踪的人又非常聪明,就在今晚他已表现得很明显了。我得给欧沃顿拍封电报,让他告诉我们伦敦那边是否有新的进展。同时,我俩还要密切留意阿姆斯特朗,这个人就是邮局那位好心的女士让我从存根上得知的。我发誓他绝对知道斯道顿的下落。如果就他一人知道,而我们如果不能弄清楚,那就怪我们自己无能了。现在决定胜负的那张牌就在他的手里。华生,你也知道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第二天,我们还是不能解开这个谜团,事情真的是没有一点儿进展。吃过早饭,突然有人给我们送来一封信,福尔摩斯看了后,笑着递给了我。
先生:
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们,跟踪我一点儿意义也没有。你昨晚应该看到在马车后面有个窗户,所以,如果你甘愿多走二十英里,我无所谓。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偷窥对高夫利·斯道顿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你真的愿意帮助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到伦敦告诉你的委托人,说你根本找不到他。你在这儿呆着就是在浪费时间。
莱斯利·阿姆斯特朗
福尔摩斯说道:“他非常坦率,直言不讳。这更引起了我的兴趣,我必须弄明白再离开。”
我说道:“他的马车现在就在门那儿,他好像要上车,我看见他在朝我们这儿看呢。还是让我骑车跟着他们查查看,怎么样?”
“不要去,亲爱的华生,别去了。不管你多聪明勇敢,也恐怕不是这个大夫的对手。我觉得我单独去还可以试探一下,你自己在这里随便走走吧。如果在安静的小乡村冒出两个鬼鬼祟祟的陌生人,肯定对我们不利。这个地方有些名胜古迹,你可以到处走走,我希望能在晚上把好消息带回来。”
不过他这次还是失败了。在深夜时,他拖着疲惫的身体沮丧地回到了旅馆。
“华生,今天我又白跑了一趟,我对大夫要去的方向有了大致的了解,于是我就守在那一带的村子中。我跟当地旅店老板、卖报人聊了许多,同时我又去了很多地方,如契斯特顿、希斯顿、瓦特比契与欧金顿,不过我对此真的非常失望。在这宁静的乡村,要是每天都能够看到两匹马拉着的四轮马车的话,肯定不会被忽视的。这次大夫又战胜我们了。这儿有我的电报吗?”
“有的,我打开了,上面写道:
‘向三一学院的吉瑞姆·狄克逊要庞倍。’
我不明白这什么意思。”
“电报说得非常清楚,是咱们朋友欧沃顿发的,他回答的是我的一个问题。我只有给狄克逊先生写封信,事情才能有进展。还有,现在有与比赛相关的消息吗?”
“今天,当地晚报有详细的报道。牛津有一场赢了一分,有两场为平局,有关报道的最后部分为:因为世界顶尖球员斯道顿未能参加此次比赛,使全队实力削弱,前卫线协作不好,进攻防守太薄弱,所以穿淡蓝色运动衣的球队会失利。”
福尔摩斯说道:“欧沃顿的预言真的实现了。就个人而言,我与阿姆斯特朗的想法相同,橄榄球与我无关。华生,今天我们得早点休息,我保证明天肯定会有许多事情。”
第二天早上,我看我的朋友坐在火炉旁,手拿针管做皮下注射。我大吃一惊。一看见兴奋剂,就使我不禁想起他那差得要命的体格,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情。他看到我吃惊的表情,不禁笑了,把针管放回桌上。
“亲爱的朋友,你不必为我担心。在紧张的时候,用些兴奋剂根本算不上吸毒,反而是解谜的关键。我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儿了。我刚去查看了一番,一切照常。华生,好好吃早餐,今天我们该追踪阿姆斯特朗大夫了,我一直跟着他,不追到他的老巢,我永不罢休。”
我们俩一起下了楼,到了马厩的院中,他把房门打开,放出来一条狗。这家伙既肥又矮,耳朵向下耷拉着,黄白两色,可能是猎犬也有可能是猎狐犬。
福尔摩斯说道:“过来,与庞倍认识一下。它可是本地最有名的追踪犬了,跑得飞快,同时又是个顽强的追踪者。庞倍,你千万不要跑得太快,我恐怕我们赶不上你,没办法只能在你脖子上套一个皮带了。好的,庞倍,去吧,今天我全看你的了。”
福尔摩斯把狗领到对面大夫家的门口。狗四处闻了一会儿,后来大声尖叫着朝大街跑去,我们在后面拼命地朝前追去。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们就出了城,跑在了乡村大道上。
我问道:“福尔摩斯,你打算怎么办呀?”
“这就要用上那个老办法了。我今天一大早来到大夫家的庭院里,把一针管的茴香籽油洒在马车后轮上了。只要这头猎犬闻到茴香籽油的气味,就会直追到天边的。他绝对不可能把庞倍摆脱掉的。这大夫实在狡猾至极!前天晚上他驾车把我甩在了村后。”
狗突然从大路转向一条满是野草的小路,我们大概走了有半英里,又来到另外一条宽阔的大路。在这儿向右转可以回到城里,大路向北就是我们的出发地,我们向南转去。
福尔摩斯说道:“这个回环路线耍了我们,难怪向村子里的人打听不出什么东西来,大夫很会耍把戏,但我很想知道他为何要精心准备这个骗局呢。我们右边肯定是川平顿村,马车要拐过来了!华生,快点躲开,免得我们被发现!”
福尔摩斯拉着庞倍跳进一座篱笆门,我也紧跟着进去了。我们刚刚躲到篱笆下面,马车就“咕隆咕隆”地驶过去了。我看见阿姆斯特朗大夫在车里面,他的两肩向前拱着,两手托着头,满脸沮丧的样子。从福尔摩斯那严肃的神情上可以知道他也看见了。
他说道:“我想咱们很可能会遇到不幸的事。这儿很快就会弄清楚的,庞倍,来,到那间田野中的茅草屋去。”
很明显,我们到了终点站。庞倍在茅屋外来回跑动,还一直在大叫,从这儿完全可以看出马车的车轮印,分明有条小路能够通向这间孤单的小屋。福尔摩斯把狗拴在篱笆上,走到屋门前,敲了敲那间简陋的小门,好久都没有人回答。不过屋中绝不是没人住,因为我俩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声音,仿佛是一种痛苦呻吟的悲泣声,让人感觉到很悲凉。福尔摩斯犹豫了片刻,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刚才走过的大路。大夫的那辆四轮马车正朝这边驶来。
我朋友喊道:“大夫又来了,这次完全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了,我们必须在他到来之前,弄清事实的真相。”
他把门打开,我们走过了通道。那声音似乎又大了些,变成了呜咽声。声音来自上面,我朋友赶忙上去,我紧随其后。他把一扇半掩的门推开,我们被这景象吓坏了。
一位美丽的年轻女人躺在床上,已经死去了。她面容安静苍白,在乱蓬蓬的金色头发中,一双无神的蓝眼睛朝上瞪着。一个年轻男子跪坐在床边,他把脸埋在床单里,哭得浑身颤抖。他沉浸于悲哀之中,直到我的朋友把手搭在他肩上,他才感觉到有人来了,这才抬起了头。
“请问你就是高夫利·斯道顿先生吗?”
“是的,不过你来晚了,她已经死了。”
年轻人悲痛欲绝,心如刀绞,他根本不明白我们并不是来看病的大夫。福尔摩斯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把我们的来意向他说明。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阿姆斯特朗大夫出现了,他脸上交织着沉痛、严肃与责问的表情。
他说道:“先生们,你们的目的最终还是达到了,并且是在这种不幸的时候来打扰我们。我绝不能在死者面前同你争吵,不过我要告诉你们,如果我年轻的话,绝不会饶恕你们这种卑劣的行为。”
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道:“很抱歉,先生。我觉得咱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还是您下楼来,我们谈谈这件不幸的事情吧。”
不一会儿,大夫带着严峻的表情跟我们来到了楼下。
他说道:“先生们,说吧!”
“首先,你必须明白我根本没有受蒙特·詹姆士爵士的托付,并且我也反对他对这件事的做法。我们只是想弄清那个失踪的人的下落。只是,事情一开始就超出了我的权限,这里既然没有犯罪问题,我们当然愿意把流言平息下来,而不愿让它向外扩散。这件事没有任何违法的地方,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向外公布的。”
阿姆斯特朗大夫赶快向前走了几步,紧紧握住我朋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