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基督山伯爵:世界文学经典文库(青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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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血雨(2)

“两个月过去了。我应该为我的法官说句好话,当时那法官果然在四处寻找我向他提出要找的那个人。我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卡德罗斯一直没有抓到。我正等着初审,这时,9月8日,也就是说事发后的三个月零五天,我已经觉得没有希望见到的布佐尼长老却自己来到监牢,说他了解到有个囚犯有话要跟他说,他又说他是在马赛知道这事的,于是匆匆从马赛赶来成全我的愿望。

“您会理解,我见长老的时候心情是多么急切。我把当时见到和听到的事都向他说了,说到那颗钻石的时候,我有点慌,可是出乎我意料,这事完完全全是真的,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我向他讲的话他都相信。这时,我被他的仁慈打动了心,又感激他对我们这里的风土人情这么了解,于是我想,我自己一手造下的唯一的罪孽,说不定能从他如此仁慈的嘴里得到宽恕,我就向他作忏悔,把奥特伊的事一五一十都向他讲了。我这是一时冲动,但得到的结果却好像事先精心算计好似的。我交待了第一档杀人的事,而且我根本用不着非向他交待不可的,反倒向他证明第二档杀人的事确实不是我犯的。他临走的时候叫我要有信心,还答应一定尽力向法官证明我是无辜的。

“我觉得长老确实管了我的事,因为我看到监狱对我渐渐放松,我也得知,等正在审的案子审完就开庭审我的案子。也就在这个时候,老天有眼,逃到外国的卡德罗斯被抓获押回法国,他供认不讳,但又推说都是他女人预谋和煽动的。最后他被判了无期苦役,而我则获得释放。”

“也就在这个时候,”基督山说,“你拿了布佐尼长老的信来找我?”

“是的,阁下。他显然很关心我。‘你做走私迟早要把你毁了,’他对我说,‘以后出狱了,你就洗手不干了吧。’

“‘可是,神甫,’我说,‘你说我怎么养活自己,又怎么养活我那可怜的嫂子?’

“‘有个人向我做忏悔,’他回答说,‘也很敬重我,他委托我替他物色一个信得过的人。你想不想去?我可以向他推荐。’

“‘噢,神甫,’我喊了起来,‘那有多好呀!’

“‘但是你得给我发誓,免得我将来后悔。’我于是举起手准备发誓,‘不必了,’他说,‘我了解科西嘉人,也喜欢科西嘉人,我给你写推荐信。’他写了几行字,就是后来我交给您的那封信。阁下见信后就留我下来给您当差,现在我可以自豪地问阁下一句,阁下可曾有过对我不称心的时候?”

“没有,”伯爵回答说,“而且我很高兴地告诉你,你是个很称职的仆人,贝蒂西奥,但你还不够诚实。”

“我不诚实,伯爵先生!”

“的确,既然你有一个嫂子,又收养了一个儿子,可你为什么从不向我提起他们呢?”

“嗨,阁下,我是要给您说的,这是我一生中最心酸的事。我动身去了科西嘉。您完全理解,我急着想见到我嫂子,好好安慰她。但是,我赶到罗格里亚诺,看到家里的屋子一片丧气,原来发生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至今邻居们还都记忆犹新。家里有点钱,贝内代多就时时刻刻想全拿走,我那可怜的嫂子听了我的话,不肯给他了。一天上午他威胁我嫂子,又在外面躲了一整天。阿森塔急得哭了,她对这小混蛋还是一副慈母心肠。天黑了,她不睡,还在等贝内代多回来。夜里十一点钟的时候,贝内代多回来了,还带了两个朋友,都是他平日胡作非为的狐群狗党。阿森塔张开手臂去迎,可是他们上来把她抓住。其中一个,我现在想起还在颤抖,可能就是那孽子,其中一个喊道:‘我们来玩玩拷问吧,非得让她交待钱放在哪儿。’

“偏偏这天我们的邻居瓦齐里奥到巴斯蒂亚去了,只有他妻子一人在家,除这女人外,我嫂子的事谁也没有看见,谁也没有听到。两人紧紧抓住了可怜的阿森塔,可阿森塔还不相信会闹出这种罪孽来,对这几个就要弄死她的人还是笑嘻嘻的。这时第三个人把门和窗都堵死,然后回过来。阿森塔一看事情是当真的了,吓得直喊了起来,他们三人合着堵阿森塔的嘴,又拽住她脚往火盆上拉,想逼她说出我们那笔小小的财宝放什么地方。可是,阿森塔挣扎的时候,她衣服被火烧着了,他们怕自己也被火烧着,就把她放了。阿森塔浑身上下都是火,向门口跑去,可是门被反锁上了。她向窗口扑去,可是窗被堵死了。这时邻居家的女人听到凄惨的喊叫声,那是阿森塔在喊救命。不一会儿,喊的声音窒息了,喊叫变成了呻吟。瓦齐里奥的妻子心惊肉跳,坐卧不安地过了一夜,第二天她壮着胆出来,叫法官来把我家门打开。阿森塔已经被烧得半死,但还没有断气。家里的柜子都被撬开,钱也都没有了。贝内代多从罗格里亚诺逃走,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知道这些伤心的消息以后,就来找阁下,”贝蒂西奥接着说,“后来我再也没有向您提起贝内代多和我嫂子,因为他们跑的跑了,死的死了。”

“你对这事是怎么想的呢?”基督山问道。

“这是对我罪行的惩罚,”贝蒂西奥说,“啊,维尔福一家都该天诛地灭!”

“我想是的。”伯爵黯然低沉地说。

“现在,”贝蒂西奥接着说,“阁下或许可以理解,这幢房子我后来再也没有来过,重游这座花园我也是猝不及防,而正是在这块地方我杀了人,这旧地重游确实闹得我惴惴不安,以致劳您动问是什么缘故。归根结底,到现在我仍不能肯定,我面前,我脚下这块地方,当初维尔福先生为他孩子掘了墓坑,但在里面躺着的是不是维尔福本人。”

“是呀,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基督山从正坐着的凳子站了起来,“甚至”他接着低声说道,“那检察官没有死。布佐尼长老把你送我这儿来是对的,你把你的身世讲给我听也是对的,因为我不会想害你的事。可是贝内代多,他这名字取得不对,你就没有想着打听他的行踪?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

“从未想过,要是知道他在哪儿,我非但不会去找他,而且就像遇上恶魔一样,我得远远躲起来。我真希望他死了。”

“不要抱这种希望,贝蒂西奥,”伯爵说道,“恶人不会这么死的,上帝似乎要留着他们,作为报应的工具。”

“但愿如此,”贝蒂西奥说,“我只求苍天一件事,那就是永世不再见到他。现在,”管家垂下头接着说,“所有的事您都知道了,伯爵先生,裁定我的,天上有上帝,而在这尘世上就是您。您难道不想说几句安慰我的话吗?”

“你说得对,我的话可能跟布佐尼长老对你说的一样,你所惩处的那个人,即这位维尔福,鉴于他对你的所作所为,或许还在于他别的作为,受到这样的惩罚是罪有应得。至于贝内代多,假如还活着,就会像我刚才对你说的那样,成为某种神授报应的工具,然后他自己也将受到惩罚。而你,你实际上只有一件事应该责备自己,你得扪心自问,既然把孩子从死神手里夺了过来,为什么不把他交还生母?这是罪过,贝蒂西奥。”

“是的,先生,这是罪过,千真万确的罪过,因为正是在这件事上,我是一个卑鄙的懦夫。我把孩子救活以后,唯一应该做的,正如您刚才说的,把孩子送回给他母亲。但是,要送回去我就得被寻问一番,会引起人注意,说不定把我自己卖了。我不想死,为了我嫂子,也因为我们这种人天性自爱,一旦报仇,就要自己安然无恙并且克敌制胜,我得活下去。另外,或许是吧,我只是因为贪生惜命而想活下来。噢,我这个人,不如我那可怜的哥哥高尚!”

贝蒂西奥两手捂着脸,基督山久久地望着他,那眼神非笔墨所能形容。一时间谁都沉默不语,在这时刻,又是在这场所,寂静更是庄严凝重。

“我们这次谈话,这将是最后一次谈这一件又一件的奇事,所以,结束的时候应该有一个恰如其分的结论。”基督山说,口气中充满了一种他很少有的伤感,“请你记住这句话,这也是我经常听到布佐尼长老说的话:一切罪恶只有两种药,即时间和沉默。现在,贝蒂西奥先生,请你让我一个人在花园里呆一会儿散散步。你是这幕戏的演员,所以你感到创巨痛深,然而我的感觉却是一种舒心快意,也让我感到要加倍珍惜这幢府邸。你可知道,贝蒂西奥先生,树木之所以能使人觉得可爱,全在于绿树成荫,而树荫之所以能使人觉得可爱,全在于绿荫深处充满了梦想和幻觉。当初我买花园,觉得无非是买一块高墙围起的空地而已,其实不然,一瞬间空地变为一座鬼魂如林的花园,然而契约上却丝毫未曾提及。我喜爱鬼魂,我从不曾听说,死人在六千年间造成的痛苦会有活人一日之间造成的同样多。进屋去吧,贝蒂西奥先生,安心睡觉吧。在你临终之时,假如听你忏悔的神甫不如布佐尼长老那样宽容,那时如果我还在这人世间,你可以叫我去,在你灵魂即将踏上征途,准备在人们称之为永恒的旅程中披荆斩棘的时候,我会找到话来抚慰你的。”

贝蒂西奥毕恭毕敬地向伯爵一鞠躬,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走开。基督山一人留着,他向前迈了四步。“这儿,就在这棵梧桐树下,”他自言自语地说,“这是埋孩子的坑,那是来花园跳舞进出的小门,这个角上是去卧房的暗梯。这些都用不着记在我的记事本上了,然后掏出表来看了看,对全神贯注守看的努比亚黑奴说:“现在是11点半,埃黛快到了,法国女佣都通知到了吗?”

阿里伸手朝留给希腊美人用的套间指去,这套间与别的房间完全隔离,门帷把房门一挡住,走遍整幢楼也不会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套间,而且里边还带一个客厅和两间房间。刚才我们说,阿里伸手指了指那套间,然后左手伸出三个指头,又把手放平垫在脸上,闭上眼睛,装出睡觉的样子。

“啊!”熟悉这种语言的基督山说,“她们是三个人,都在卧房等着,是不是?”

“是的。”阿里连连点头。

“今天晚上夫人一定累了,”基督山接着说道,“可能她想睡觉,叫大家不要多问她,法国女佣向女主人致敬后马上退出,你得注意,那个希腊女佣不能与法国女佣接触。”

阿里鞠了一躬。不一会儿听到门房喝了一声,铁栅门立即打开,一辆马车驶上小径,在楼前的台阶旁停下。伯爵下了台阶,这时马车门已打开,他把手伸向一位青年女子。女子全身裹着一件绣金绿缎披风,而且头上用披风蒙着。她握住伸过来的手,带着一种敬爱的神情吻了一下,然后女子和伯爵交谈了几句,女子说得含情脉脉,伯爵说得温和庄重,他们讲的就是荷马老人写神话诗的那个声如贯珠的语言。

这青年女子就是在意大利经常陪伴基督山的那位希腊美女。这时阿里举着玫瑰色的大蜡烛在前面引路,领那女子进了她的套间,然后伯爵也回到他自己的套间。午夜十二点半钟的时候,小楼的灯火全部熄灭,大概屋里的人都已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