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基督山伯爵:世界文学经典文库(青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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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检察官办公室(2)

“这个科西嘉人公开对我扬言要报仇,我从尼姆到了巴黎,一路上他总是跟着我。就是这科西嘉人先在花园里躲藏了起来,然后过来袭击我。他看见我挖墓坑,也看见我埋那孩子。他可能没法打听您是谁,也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您是谁……难道他就不会哪一天找上门来,说什么替这可怕的事保密,从而要挟敲诈您?假如他得知他那一匕首刺下来我却没有死,这敲诈不正好是他报仇的软刀子?所以最紧要的是首先,而且无论如何,得把过去留下的痕迹全部消除,我得把有形的痕迹全都抹去,历历在目的往事只能留在我自己心间。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才取消了那份租房合同,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又赶到这儿,也正是为了这个缘故我在这儿守着。

“夜幕降临,但我一直静静等到天色完全变黑,我没有点灯,仍在那房间里等着。外面刮起一阵阵的风,吹得房间的窗帷瑟瑟飘动。我总觉得似乎看到有密探在帷幔后面躲着,不由得一阵又一阵地哆嗦起来。我又似乎觉得听到您在我身后的床上呻吟,但我不敢转过身看一眼。四周一片寂静,我的心怦怦直跳,我只觉得心跳得这样猛烈,我那伤口似乎又要裂开。终于我听到乡间的种种声音逐一静了下来,我知道再没有什么可提心吊胆的了,我不会被人看见,也不会被人听见,于是我决定下楼。

“听着,埃尔米娜,我总认为自己并不比别人胆怯,但是,我从怀里掏出开楼梯门的那把小钥匙的时候——我们以前都把这把小钥匙视为至宝,您都想它系在一枚金戒指上,当我把楼梯门打开的时候,当我透过窗户看到天上的月亮朦朦胧胧,在旋梯的步步踏级上洒下一长道幽灵一般的淡淡白光的时候,我不由得紧紧贴在墙上,几乎失声大喊起来。我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但我终于镇静下来,一级又一级地迈下楼梯。这时我唯一不能控制自己的,就是瑟瑟发抖的双膝。我只得紧紧抓住楼梯的扶手,只要我稍一松手,就会一头栽倒下去。

“我走到下面的楼梯门,门外有一把铁铲靠墙放着,我又拿上一盏可遮光的提灯,到了草坪中央我停下来,把灯点上,然后我接着往前走。那时正是11月底,花园里的绿叶都已凋落,一棵棵的大树仿佛只是伸着瘦削长臂的骷髅,沙砾小径上的枯叶在我脚下簌簌发响。我这时真是提心在口,朝树丛走去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紧紧握在手中,我觉得时时看到那个科西嘉人的身影在桠杈之间悠荡。

“我用提灯把树丛细细照一遍,树丛间空空荡荡,我又向四周环视了一眼,花园里的确只有我一个人。夜色沉沉,只听得一只猫头鹰凄厉地啼叫着,仿佛在召唤夜鬼,除了这啼叫声外,四周一片寂静,再也听不到半点声息。我把提灯挂在一枝桠杈上,一年前我在这地方挖坑的时候,就把这枝桠杈牢牢记住了。这地方的草经过一个夏天已长了密密的一层,入秋以来也没有人过来修剪,但是我看到有一块地方的草比较稀疏,显然这就是我当初把土刨开的地方。我于是开始挖起来,等了一年之久的时刻终于来临。

“所以,我满怀希望,使劲地挖,把一簇簇的草翻了个够,总以为我的铁铲尖会碰到什么硬的东西,然而什么也没有!可是我挖的坑已经是原先挖的两倍那么大了。我想是不是自己糊涂了,把地方记错了,于是我把能想得起的细节一一回想一遍。光秃秃的树枝间嗖嗖吹来一阵刺骨寒风,然后我额头上的汗仍然涔涔淌下。我记得被匕首刺伤的时候,我正在踩刚填回坑里的土。那天我踩土的时候,手正扶着一棵金雀花树。我身后是一堆供散步休息的假山石,因为当我倒下的时候,手从金雀花枝上滑下,还感到那冰凉的石头。现在我右边是那棵金雀花树,后面是假山石,我站到原来的位置故意倒下,然后站起身来再挖,把挖出来的坑再加大加宽。但什么也没有挖到,再怎么挖总挖不到任何东西!那只箱子不在了。”

“那只箱子不在了?”唐格拉夫人已慌得气都喘不过来了,只是喃喃问了一句。

“不要以为我这么一找就死心了,”维尔福接着说道,“不,我接着把整个树林搜了一遍。我想,害我的那个刺客把那木箱重新挖了出来,以为是什么宝物,于是想窃取把它带走了,后来他发现自己弄错了,他自己也挖了一个坑,把箱子埋了。可是树林里什么也没有找到,我又冒出一个想法,他不会这样小心,只是随手把箱子扔在哪个角落算了。假如是这样,我只有到天亮以后才能找,我又上楼回到房间,等天亮了再说。”

“噢,我的上帝!”

“天一放亮,我又下楼。我首先到树林里找,希望能发现黑夜中不曾注意到的蛛丝马迹。我挖开的土竟然有20多尺见方,两尺多深,一个工人一天勉强挖的土方,我一个人只用一个钟头的工夫全干完了,但毫无结果,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我想到箱子可能被扔在哪个角落,于是我按这个假定去找。箱子说不定就在通小门的那条路上,但找来找去跟一开始找的结果一样,什么也没有找到,我的心都凉了,又回到树林,然而树林里已没有任何希望了!”

“喔!”唐格拉夫人喊道,“真是把人都要逼疯了!”

“我一度也真希望自己疯了的好,”维尔福说,“就是没有这福气呀。我又振作些精神,冷静想了想,我问自己,那人为什么要把死婴抱走呢?”

“您早就说了,”唐格拉夫人接着说,“这是为了留个证据。”

“噢,不!夫人,再一想,这是不可能的。尸体不可能在家里放上一年的,总得要向法官说,还得出来作证,但是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啊!所以说……”埃尔米娜心中为之一震,问道。

“所以说,可能是节外生枝,情况对我们就更严重,更倒霉,更吓人了。可能是孩子没有死,刺客把他救了。”

唐格拉夫人啊的一声可怕地尖叫起来,她紧紧抓住了维尔福的双手。“我的孩子没有死!”她说道,“您把我的孩子活埋了,先生!您没有弄清楚我的孩子是死是活就把他埋了!啊!”唐格拉夫人猛地一下站起,冲向检察官,两手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几乎是咄咄逼人一般地站他面前。

“我怎么能知道呢?这话我也只是对您随便一说而已。”维尔福回答道,目光已变得凝滞不动,看来这样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也已到了近于绝望和精神错乱的地步。

“啊!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男爵夫人喊道,一下倒在她的椅子上,用手帕捂着嘴呜咽哭泣起来。

维尔福镇静了下来,知道要转移这一场出于母爱而向他劈头盖脑打来的风暴,必须让唐格拉夫人像他现在一样,心中感到恐惧才行。“所以,您应该懂得,假如情况果真这样,”维尔福站起身,走到男爵夫人身旁,然后压低了嗓门说道,“我们已到了绝境,这孩子还活着,而且有人知道他还活着,有人掌握我们的把柄。既然基督山当着我们说挖出一个死孩子,其实孩子根本不在那儿,我们的把柄已被他捏住了。”

“上帝啊,上帝在主持公道,上帝在为冤魂报仇!”唐格拉夫人喃喃说道。

维尔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像咆哮一样喊了起来。

“可是这孩子呢,这孩子究竟怎么啦,先生?”唐格拉夫人问道,那口气俨然是一位固执的母亲。

“噢,我是怎样不遗余力地找他哟!”维尔福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臂回答说,“多少个漫漫长夜我不能入眠,一遍又一遍地呼喊他!多少次我梦想自己能富甲天下,能从100万人那里买下100万个秘密,从中找到我自己的秘密!最后有一天我第一百次拿起铁铲,第一百次问自己那个科西嘉人到底能把那孩子怎么着。对一个亡命徒来说,孩子终究是个累赘,或许他发现孩子还活着,于是把他扔河里了。”

“噢,不可能!”唐格拉夫人喊道,“一个人为报仇可以去杀人,但不会故意溺死一个孩子!”

“可能是这样,”维尔福接着说,“把孩子送育婴堂去了。”

“啊,是的,是的!”男爵夫人喊道,“我孩子是在那儿,先生!”

“我急忙赶到育婴堂,打听到就在那天夜里,也就是9月20日夜间,是有人把一个孩子放到育婴堂收孩子的圆转柜上了,孩子的襁褓是一块细麻纱巾,已经故意撕掉了一半,留下的半截上面有男爵的冠冕图和一个H字母。”

“一点不错,一点不错。”唐格拉夫人喊道,“我的手帕衫巾上都印这标志。纳尔戈纳先生是男爵,我自己的名字叫埃尔米娜(埃尔米娜的法语拼写为Hermine,起首字母H即为标志中的字母。)。谢谢,我的上帝!我的孩子没有死!”

“是的,他没有死。”

“这可是您对我说的,您这么说我高兴死了,您就不怕了吗,先生!他在哪儿?我的孩子在哪儿?”

维尔福耸耸肩。“我怎么知道呢?您真以为我知道,会把这来龙去脉像剧作家或小说家那样从头到尾都说一遍吗?不,不,很不幸,我也不知道。在我去育婴堂前六个月的样子,有个女人先去认领孩子,她有作襁褓用的另外半块纱布作凭据,法律规定的认领条件她都符合,育婴堂也就把孩子交给她。”

“可您应该去打听这女人是谁,您应该把她找到。”

“您不想想我是干什么的吗?我推说刑事诉讼需要,派了最精明的密探和最老练的警察去调查。他们跟着查到夏龙,但一查到夏龙,线索就断了。”

“断了?”

“是的,线索断了,彻底断了。”

唐格拉夫人听这一段往事的时候,事情一有起伏,她便时而叹息,时而哭泣,时而惊呼。“这就算完事了?”她说道,“您也就到此为止了?”

“噢,哪能呢!”维尔福说道,“我始终不断地在寻找、调查和打听情况,只是近两三年稍微松懈了一点。但是今天我要重新调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坚决更拼命。您看着吧,我会弄个水落石出的,因为现在我不只是觉得良心上过不去,而且是怕出什么事,所以非查清不可。”

“可是,”唐格拉夫人接着说,“基督山伯爵不晓得这些事,否则,我觉得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与我们结交了。”

“呵,人心之险恶深不可测。”维尔福说,“人心之恶甚于上帝之善,您有没有注意到这人同我们说话时,他那双眼是怎么盯人的吗?”

“没有。”

“可您多少会注意过他这个人的吧?”

“那倒也是,他这个人怪里怪气的,别的也没有什么。只是有件事给我的印象很深,那天晚宴上他招待我们的都是美酒佳肴,可他自己一点都没有动,每一道菜上来,他自己的一份总是没有吃。”

“是呀!是呀!我也注意到了。假如我现在看出来的事当初就知道,我也就什么都不吃了,我真以为他是想毒死我们呢。”

“您这是疑神疑鬼,您自己不也看清楚了。”

“是的,可能是我想错了。但是您应该信我的话,此人一定另有所谋。所以我要您来找我,所以我要跟您谈一谈,所以我要提醒您对任何人都得防着点,特别要提防他这个人。请您告诉我,”维尔福接着说道,原先他一直不正视男爵夫人,这时却两眼紧紧盯着她,“您对任何人都没有提到过我们的关系吧?”

“从不曾向任何人讲过。”

“我的意思您是清楚的,”维尔福用亲切的口吻接着说,“我说不向任何人讲,请原谅我再强调一遍,是指不向社交界的任何人讲,对不对?”

“啊,是的,我非常清楚您的意思,”唐格拉夫人说道,脸上泛起一片红晕,“从不讲这事,我可以向您发誓。”

“一般您不会把白天的事在晚上都记录下来吧?您写不写日记?”

“不写。嗨,我这一生都是些凡人琐事,我是随过随忘。”

“您会不会大声说梦话,自己知道吗?”

“我睡觉像小孩,您不记得了吗?”

男爵夫人一下变得脸红耳赤起来,而维尔福的脸则刷地变白。

“这倒是真的。”维尔福说道,声音说得那样低。几乎都听不到了。

“怎么办呢?”男爵夫人问道。

“很好!我明白该怎么办了。”维尔福说道,“不出一星期我就会知道这位基督山先生是个什么人物,他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为什么当着我们讲他从他花园挖出死婴的事。”

维尔福讲这几句话的口气,伯爵要是听到一定会不寒而栗。接着维尔福紧紧握住男爵夫人很不情愿向他伸出的手,恭恭敬敬地送她到门口。唐格拉夫人另外雇了一辆马车,来到新桥前面的小巷,然后穿过小巷找到她自己的马车,车夫正在座位上安安稳稳地打瞌睡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