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灰章程:只能做不能说的官场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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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摸清门路才坐得稳

明清权力系统实行的是“一衙两制”,也就是说一个官府衙门有两种人事制度,官员一套,胥吏一套。官员是带着国家编制的正式员工,其升迁任免系于朝廷,由朝廷提供俸禄;胥吏则不纳入国家编制,通常是由官府衙门的主官自行聘用,朝廷并不向其发放工资。对这部分聘用人员,朝廷是既不考察,也不考核,完全放权给官府衙门的主官。而这些聘用的胥吏也只需对一个人负责,那就是使用他们的地方主官。

那时候在官场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官员走马上任,除了带上家眷,还会带来一批吏;到了官员卸任或者易地为官,又会带走一批吏。胥吏俨然成为官员的私人物品,随身携带。新官和胥吏差役们之间有着非常微妙的关系,官员对这帮办事人员既要依赖,又要防范。生怕自己的权力被架空,受其挟制和蒙蔽。明朝规定“南人官北,北人官南”,只要想做官,就只能穿越半个中国。清朝虽然有所缓和,但官员依然不得在家门口为官。先是三百里,后是五百里,最后发展到千里为官,称为“避籍”。官员远赴他乡,异地为官,可以说是一个人去面对陌生的环境和复杂的社会关系。就连平时说话也是鸡同鸭讲,南腔北调。那么官员赴任,如果能够带去几个知根知底的老部下,尤其是被官员视为心腹的胥吏,那情况就会大为改观。这等于是带了几个帮手,本来一个人去面对的复杂局面,就变为几个人共同去面对。官对于吏的驾驭程度因人而异,有的官员比较聪明,可以把手下的吏掌控得恰到好处,但是有的官员比较昏庸,就可能被吏糊弄和忽悠。能够在上任的时候带上几个“自己人”,做官的保险系数就要大许多。

在这里我们拿出胥吏中的“门子”来简单梳理一下官与吏之间的关系。

《红楼梦》中的贾雨村攀上了贾家势力当上应天府知府(相当于一个地级市的市长),他上任后给他上第一课的不是公务员培训班的专家学者,而是在他手下当差的胥吏。有人状告薛蟠强抢民女、草菅人命。刚刚上任的贾雨村拍着惊堂木正准备要公平断案,而且立刻派人前去缉拿凶犯薛蟠,却被站一旁的门子给制止了。

门子当时就亮出了自己身藏的暗器,贾雨村只能乖乖就范,将公平正义放在一边。一个小小的门子居然身藏官场暗器,不由让人另眼相看。其实在当时的官府衙门,怀揣暗器的门子并不是多么稀罕的事。明清时期,那些看门的或者服侍官员的青年男子就是门子,老百姓私下里习惯将其称之为“小二爷”。官员是老爷,他们是小二爷,门子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在当时门子的选任也是很有讲究的,门子一般来源于当地老百姓当中十五六岁的小孩,他们一般唇红齿白,面容姣好,比较干练。然后这些小孩就陪伴在官员的周围,为官员穿衣戴冠,上茶点烟,伺候他们的生活。时间一长门子的职责就逐渐进行分流,有些当了衙役,有些当了捕快。对于门子来说,他们是伴随在官员鞍前马后的跟班和常随,年纪不大却和官员的关系最为亲密,是官员片刻也离不了的人。因此他们碰到的、看到的、听到的往往都是官场深处最为隐秘的事。

门子将贾雨村引至内室,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这就是贾史王薛四大豪门家族,世袭公侯爵位,家资巨富,“这四家皆连络有亲,一损皆损,一荣皆荣,扶持遮饰,皆有照应。”

这就是明着告诉贾雨村,这四大家族是一体的,牵一发而动全身。另外贾雨村本人就是靠贾家势力当上的官,而薛蟠恰恰是这其中薛家的公子。当了解了内情,贾雨村也惊出一身冷汗。他动用公权力将此事压了下去,事后又写信向薛家邀功,说此案已了。

这张纸条,门子称它为“护官符”,顾名思义就是每个官员要想保住官位,就要照顾纸上写着的豪门巨室。因为“上面写的是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时触犯了这样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连性命还保不成呢!所以绰号叫做‘护官符’。”

在这里一句“各省皆然”,道出了当时官场的通行规则。不论你去往何处为官,都要想办法弄到这样一张护官符,摸清当地各种错综复杂的社会关系和人情网络,不然吃了亏,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门子”属于官员的生活秘书,一般是官员最为信赖的人。“门子”没有辜负领导的信任,在关键时刻拉了领导一把。那么我们换言之,如果贾雨村在这里聘用的是一个让他不省心的主,这件事就有可能会呈现出另外一种局面。

其实这个案子是一件非常棘手的陈案,贾雨村前面几任官员都没有将其判定。之所以没有判定,主要还是因为忌惮于薛家的势力。贾雨村开始准备派公差去拿人,也有他自己的考虑。因为像他那样的读书人,最初都有匡时济世的政治理想。等到功名落定拥有一官半职,他们也想做些利国利民的事。对于贾雨村来说,他与这个案子还有着私人的联系,被拐卖的小英莲是他的大恩人甄士隐的女儿。虽然有上面的因素,但是贾雨村还是选择绕道而行。

当然选择绕道而行,是贾雨村用行动诠释官场“灰色地带”的一种方式。贾雨村能够担任应天府的知府,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疏通了各种关系。他攀上最大的高枝就是“贾不假白玉为堂金做马”的大家长贾政。依靠权贵贾政的直接帮忙,他才得到了应天知府的官职。换言之如果没有“门子”的那张护官符,依着贾雨村最初的想法行事,他维护了冯渊和小英莲的权益,判处薛蟠杀人罪成立,那贾雨村也由此得罪了四大家族。轻则贾雨村官没得做,重则也许他死无葬身之地,两方面一权衡,贾雨村还是选择了攀附权贵,维护四大家族的利益。

门子与其他胥吏相比较,有其工种的特殊性,他们长期追随在官员的左右,熟悉官场的情况。年纪轻轻当门子,如果说他跟的是一个坏官,那么就难免受到这个坏官的诱导,跟在后面干些坏事。在明末凌蒙初的《拍案惊奇》中讲述了无锡人张记良的几件事情。

张记良是无锡一个菜农的儿子,长得眉清目秀。十五岁那年父母双亡。无锡新任知县何知县就将其留在自己衙门里当了门子,张记良这个小孩脑子非常好使,很快就熟悉了官府衙门里头的各种制度和环节。何知县是个贪官,经常干些贪赃枉法之事。既然自己是被老板雇佣的,张记良就跟在主子后面做了帮凶。

张记良行恶事的能力特别强,青出于蓝胜于蓝。发展到最后,无锡县的民间流传出这样一句话:西山有记良,无锡无知县。意思是,张记良在衙门里头肆意妄为,到了无人制约,无法无天的地步。再到后来,巡抚大人来到无锡追究何知县的罪责,为了逃避罪责,何知县让张记良想办法投奔到巡抚大人门下。这样,张记良就能在第一时间将巡抚大人怎么搜罗何知县的罪状,怎样处理何知县的信息传回何知县的耳中。这个张记良胆子非常大,一次居然把巡抚大人的官印也给偷了出来,交给了何知县。

这样巡抚大人想要裁断何知县或者想要惩办何知县时,一盖章发现自己的官印没有了。后来才发现,是张记良私自把官印给偷给了前任主子何知县。双方心知肚明,再加上何知县私下里又贿赂了巡抚大人不少好处。这样上下级之间就沆瀣一气,张记良成了沟通他们两个人的“经纪人”。

不过,张记良渐渐不满何知县对他的人身束缚,就勾结其他的乡绅控告何知县贪赃枉法的种种劣迹,最后把自己主子给告倒了。上级官员就让张记良担任主簿,把他从一个门子提拔成了一级官吏。后来又把他放到广东省韶关一带去当官,不料他长期以来形成的恶习难改,在任上干尽坏事。结果被当地的官员弹劾,最终丢官弃职,惨死在任上。

在这个故事中,我们可以发现,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进了官府衙门做门子,虽然他内心可能是纯净的,但是如果他受到了贪官污吏的教唆,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也会转变成贪官污吏的帮凶。当然这种影响是相互的,在专制的封建统治之下,一些官吏往往也被他们身边的一些小人物所操纵所摆布。

官与吏在私人关系上,很多时候相处得还算愉快。这种愉快是建立在一种互惠互利的基础上,胥吏需要借助官员的权势立威于民间,以达到捞取私利的目的;而官员也会借助胥吏之手来勒索乡民,以实现共同分肥的目的。官有官的优势,吏也有吏的长处,双方各居其位,各司其职,互为依存。

一个官员初到衙门,胥吏就会以旧规为名,唆使官员违法,以便自己能够从中分肥。这样,官员也就逐步为胥吏所控制。胥吏希望自己的主官是个贪欲之人,贪欲之人容易上套,也容易被拉下水。嘉庆、道光朝在浙江、广东等地做过地方官的王凤生说:“长随书役,未有不觊本官之苞苴以分肥者。”“一中其计,予夺予求,无不如志矣”。对于这一点,乾隆朝辅佐过十几位州县官的资深幕友汪辉祖告诫道,作为官员千万不要收受书吏陋规,一旦收受书吏陋规,则必然为其所制。如果主官能够拒绝馈送,那么手下的胥吏也就难以借用权力来捞取灰色利益。官与吏之间看似亲密无间,其实无时无刻不在进行一场智慧和定力的较量。

这些胥吏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总结起来无外乎三点:一是依仗官府的权势,乡民不敢拿他们不当干部,更不敢为难他们;二是官员都是外来的,胥吏却是土生土长的,官员基本上管不了他们;三是他们世世代代都把持着地方政务,老子死了,儿子接班,完全将胥吏作为一项家族事业来对待和经营。官员换了一拨又一拨,胥吏的权力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实际上,地方官员受制于胥吏,很多时候还是因为利益分配问题。对于胥吏来说,没有国家正式工资可拿。他们的雇佣金非常少,所以为了能够像官员那样过上富足的生活,他们就会通过一些灰色渠道捞取灰色收入,建立自己的小金库。

清朝乾隆年间的著名师爷汪辉祖写过一本《学治说赘》,此书可以称之为官吏合作的经典教材。在书里,干了一辈子胥吏的汪辉祖教导后来的官员要建好四本账。这四本账分别是正入簿、正出簿、杂入簿、杂出簿。正入簿、正出簿都是台面上的明账,里面记录着法定的钱粮谷物的征收、支出数字和官府的合法开销、法定工资等。而杂入簿和杂出簿就是那些见不得光的暗账,里面记载的是各种陋规、捐赠甚至行贿、贪挪的金额。后者是不合法却是官场上“断不可省者”,从中可以学习每个地方、每个系统官场的游戏规则。不仅地方州县有,连中央部委各衙门也少不了。

汪辉祖要求官员们没事的时候经常算账结账。正入簿亏了,可以先用杂入账上的钱补。由此可见,清朝的小金库很重要,“断不可省”,官吏们管理小金库的账目也很有一套,来源和去向都很明白。主要来源当然是陋规收入,或是下级的孝敬,或是从老百姓手里搜刮的常例。主要去向则是不能不送的礼物等,也就是对上级的孝敬。同时还包括一些“正出”项目中没有的日常费用。

对于新任官员来说,如果没有拿到前任的账本,将会给自己的工作造成很大的麻烦。

在《官场现形记》中就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湖北兴国的新任知府,因为得罪了前任的门子,没有拿到前任的账本,结果让自己赔了钱又丢了官。

新知府到任后,前任知府聘用的门子(文吏)还没离开岗位,门子正拿着老账本在那里待价而沽,等着新知府派人来买。作为一个门子深知自己手中老账本对于新官的重要性。新官上任后,需要对照老账本来管理经费。之所以需要对照,是因为“种种开销,倘无一定而不可易章程,将来开销起来,少则固惹人言,多则是遂成为例。所以这州、县官账房一席,竟非有绝大才干不能胜任。”湖北兴国到底有多少家底、老爷能贪走多少都得以暗账为准。

交接的时候,新知府就应该派“自己人”到前任门子手里去买这本账簿。根据所在地的财政肥瘦规定价格,暗账的价格从四五百两银子到数十两不等。兴国的这位前任门子就开价一百两银子,其实这个门子也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这个价格应该属于“人情价”,并不算漫天要价。谁料新知府觉得自己前脚刚到任,后脚就有人来敲诈自己一笔银子。愤怒之余也有些舍不得,思虑再三决定不买,要求前任门子能够识大体顾大局无偿交出账簿。门子也是在官府衙门见过世面的,对于官场之事再熟悉不过。他当然不愿意,任凭新老爷一天讨要好几遍,软硬兼施,就是不给。

后来,新知府见工作实在开展不下去,只好咬牙掏出了一百两银子。可这时候情况发生了转变,这位前任门子觉得这位新知府太拿自己不当回事了,对他如此吝啬,于是私底下将账簿做了手脚。比如把应酬的金额给改小了,以前知府老爷生日要送200两银子的,他改为150两,却把其他开销给改大了,比如衙门差役的工钱每月给2两银子,他改为了3两。至于现任道台老爷忌讳“六十四”和“喜”字,同知老爷的太太喜欢牡丹这些信息,账房都统统撕掉。很快,按照假账参与游戏的新知州招惹得同僚厌恶,种种公事也往往因为“不合规矩”进展得磕磕绊绊,最后不得不挂冠离职了事。(引用的故事最好可以用不同字体标出来)

中国古代官家制度,其实就是一场权力的流水席。朝廷在官员的使用上制定了大量的条条框框,在制约官员权力的同时,也让权力发生了严重的畸变。因为回避,因为升迁,那些通过科举出来的官是真正的“流官”。这些人就像权力系统中来来往往的过客,他们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往往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待不了几年,搜刮一番民脂民膏,拍拍屁股走人了事。而诸如门子这样的小吏大多是当地人士,有的还是世代为吏,父亲当一辈小吏,老了就让儿子接着当。对当地的社会情况太熟悉了,王庄有哪几户富翁,张村有几个二流子,他们清清楚楚。他们不仅熟悉社情,也熟悉官场和朝廷的各种律例。

皇帝、宰相、巡抚、知府,乃至知县高高在上,一般老百姓见不着他们,老百姓和官府打交道,说白了就是和小吏打交道,所以说小吏的素质直接决定一个王朝的政治生态,人常说治国先治官,治官先治吏。封建专制社会那样的政治结构,决定了多数胥吏一定是欺上瞒下,他们所作所为与自身利益相关,在利益面前,道德实在是太脆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