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玛里拉在外面挤牛奶,我想着等她回来后问问她,要不要把沙司给猪吃。可是,等玛里拉回来时,我正想象着自己变成了一个仙女,专门管霜冻,我在树林里面穿梭,把一棵棵树变成了红色或是黄色,或者是我心里想的任何一种颜色。结果我又把沙司的事儿给忘了。
“后来,玛里拉又让我去摘苹果,我就去了。没想到那天斯文萨·贝尔和切斯特·罗斯夫妇来做客。你可能听说过他们,特别是切斯特·罗斯太太,她可是一位时髦人士。玛里拉招呼我进去时,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围坐在桌子前,我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想给切斯特·罗斯太太留下个好印象,让她觉得虽然我不漂亮,但是却很有教养。
“开始时一切都很顺利,当我看见玛里拉拿着那罐刚刚热过的布丁沙司走了进来时,黛安娜,我觉得那是最可怕的一瞬间。这时我才记起了之前那些事儿,于是,我不顾一切地尖叫一声站了起来。
“我嚷道:‘玛里拉,那个布丁沙司可不能吃!那里面淹死了一只老鼠,我忘了跟你讲了。’
“噢,黛安娜,就是到了100岁,我也不可能忘记这次尴尬的场面。切斯特·罗斯夫人什么也没说,默默地望着我,我羞愧极了,恨不得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切斯特·罗斯夫人那么优雅,她该怎么看我们呀……
“玛里拉的脸一下变红了,可她当时什么也没说,马上把布丁沙司给撤下去了,换上了草莓果酱,玛里拉也给我盛了点儿,可我一口也吃不下。我脑袋里面乱哄哄的,就像灌了糨糊。切斯特·罗斯夫妇离开后,玛里拉把我臭骂了一顿。哎,黛安娜,你怎么了?”
黛安娜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跌回到座位上,两手抱着脑袋。
“我——我感到特别难受。”黛安娜口齿不清地说,“我……我得赶快回家了。”
“哎呀,茶都没喝就要回家,这怎么行呢。”安妮有些急了。“我现在把茶端过来,我这就去沏茶。”
“我必须要回家去了。”黛安娜迷迷糊糊地说。
“要不,你再吃点东西吧。”安妮恳求她说,“来点水果蛋糕和樱桃果酱怎么样?在沙发上躺一会儿就会好的,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吗?”
“我要回家。”黛安娜的嘴里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任凭安妮怎样恳求都是白费。“我必须要回家,回家。”黛安娜反复念叨着。不管安妮怎么劝,她都重复着回家。
“哪有客人不喝茶就回家的。”安妮伤心地说,“黛安娜,你会不会是得天花了?要真是那样,我会照顾你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不会抛弃你。可是,你还是先喝点儿茶吧,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我头晕。”黛安娜说。
的确,她走路都已经东倒西歪了。安妮失望极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没办法,只好取来黛安娜的帽子,一直把她送到巴里家的栅栏门口,然后在回绿山墙农舍的时候哭了一路。
她伤心地把木莓甜酒放回柜橱,索然无味地开始给马歇和居里准备茶点。
第二天是星期天,从早晨开始下大雨,一直没停,所以安妮就待在绿山墙农舍里一天没出门。
到了星期一下午,玛里拉让安妮去林德太太家办件事,可是没过一会儿,安妮就从小路跑了回来。她哭着奔进厨房,一头扎到了沙发上。
“安妮,你这是怎么了?”玛里拉吃惊地问,“你又对林德太太发脾气了?”
安妮不说话,她抽噎得更厉害了。
“安妮·杰里,我在问你,你必须要回答才是。赶紧坐起来,说说为什么哭?”
安妮坐了起来,她看起来万分沮丧,好像遭遇了多么重大的打击。“林德太太今天去巴里家,看到巴里太太正生气呢,巴里太太说星期六那天,我把黛安娜给灌醉了,让她很不体面地回了家。她还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再不会让黛安娜和我一起玩了。唉,玛里拉,我已经伤心欲绝了。”
“你把黛安娜给灌醉了?”玛里拉愣了半天才说出话来。“是你疯了,还是巴里太太疯了?安妮,你给黛安娜喝了什么?”
“木莓甜酒呀。”安妮抽泣着回答道,“我不知道喝木莓甜酒会醉,所以让她喝了三大杯。玛里拉,我真的不是故意这样做的!”
“木莓甜酒怎么能喝醉?真是胡说!”玛里拉说着大步朝着起居室跑去,她打开的柜橱一看,发现柜橱里面的瓶子装的是葡萄酒,是她三年前酿造的。这酒让她在亚邦里村声名远扬,即使是巴里太太这样挑剔的人,都赞不绝口。
玛里拉这才想起来,她把木莓甜酒的瓶子放在地下室,而把葡萄酒放在橱柜里面了。玛里拉拿起葡萄酒瓶回到了厨房,虽然她竭力想在安妮面前严肃些,可还是没忍住先笑了出来。
“安妮,你的惹祸天分实在太高了,你给黛安娜喝的可不是什么木莓甜酒,而是葡萄酒。你不知道它们不一样吗?”
“我一口都没喝,”安妮说,“所以不知道。我就是想好好招待一下客人,结果黛安娜喝了以后觉得难受,我就送她回家了。”
“巴里太太对林德太太说,黛安娜醉得不像样子。巴里太太问她话,她也不知道回答,就知道傻呵呵地笑,然后睡着了。她睡了好几个小时才醒,巴里太太闻到她满身的酒味儿。黛安娜昨天头疼了一整天,巴里太太气坏了。她认定我是故意要灌醉她的。”
“黛安娜也太贪嘴了,不管不顾地居然喝了三大杯,就是受罚也是应该的。”玛里拉毫不客气地说,“那么大的杯子,就是甜酒,喝三大杯也会不舒服的。这回可好,让那些不赞成酿葡萄酒的人抓到话柄了,三年前,牧师就反对酿葡萄酒,我打那以后就没再酿过,这瓶还是三年前的,我留着头疼的时候喝一口。”
“好了,好了,安妮,别哭了。虽然这事儿不太愉快,但这不是你的错。”
“我忍不住要哭,”安妮说,“我的心都碎了。老天总是捉弄我,玛里拉。黛安娜和我要永远分别了。我们当初发誓要一辈子做知己的。真没想到会这样。”
“别说傻话了,安妮。要是巴里太太知道了真相,她会回心转意的。这毕竟不是你的错,她肯定以为你在搞恶作剧才会生气的。你今晚最好跟过去一样,和她说清楚。”
“可是一想到她妈妈是那样的生气,我就不敢去。”安妮叹口气说,“玛里拉,你能不能去说说?你说话比我有分量,比我去说要可信得多呀!”
“好吧,那我就去一趟。”玛里拉说,她也觉得还是自己去解释更合适。“别哭了,安妮,一切都会过去的。”
玛里拉从巴里家回来时,脸上不像她走的时候那么轻松了。她觉得情况不妙。安妮正盼着她回来,一见到她,赶紧到走廊门口去迎。
“玛里拉,你的脸上写着这件事没办成。”安妮伤心地说,“巴里太太没原谅我吧?”
“见鬼!这个巴里太太!”玛里拉气愤地说,“她是我见过的最最不讲理的人了。我跟她解释说这都是误会,不关安妮的事。可她不但不相信,还一个劲怪我酿的葡萄酒。说我一直讲葡萄酒不醉人。我明明白白地对她说,一口气喝三杯葡萄酒,不论是谁都会醉。而且,要是我的孩子这么贪嘴,我准会结结实实地揍她一顿!”
说完,玛里拉一脸怒气地去了厨房,把安妮一个人留在了走廊上,任她心烦意乱地在那里胡思乱想。
过了一会儿,安妮帽子也没戴,光着脑袋就跑了出去。外面的秋风凉飕飕的,暮色笼罩了田野,她坚定地朝着小木桥那边的长着三叶草的山坡走去,又穿过了云杉树林。月亮低低地悬在树林上方,照亮了西边的一小片儿。
她来到巴里家门口,怯生生地敲了几下门。开门的是巴里太太,她看见安妮站在门口,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脸色苍白,眼中含着泪。
巴里太太见是安妮,脸色立即沉了下来。她是一个固执的女人,一旦生起气来,就很难原谅他人。
说实在的,巴里太太的确认为安妮是故意灌醉了黛安娜,才会这么生气。她觉得黛安娜不能交这样的朋友,以免近墨者黑,她真切地关心女儿的成长。
“有什么事?”巴里太太冷冷地问。
安妮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她说:“噢,巴里太太,请您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让黛安娜喝醉的,那是一场误会。请您想象,如果你是一个孤苦的小女孩,在这个世界上,你只有唯一的一个知己,你怎么会存心去作弄她呢?我不知道那是葡萄酒,我真的以为是木莓甜酒才让她喝的。您别阻止她和我一起玩行吗?要是您不让她和我玩,我的生活就会一片黑暗了。”
这些话如果让林德太太听见,肯定马上就会心软,可这对巴里太太一点儿用都没有,她听了以后更生气了。她觉得安妮的话很夸张,表情和动作也都像是在演戏,所以,她认定安妮是在恶作剧。于是,她板着脸说:“我觉得黛安娜不能和你这样的孩子交朋友,你还是回家吧,好好反省一下自己。”
安妮的颤抖着嘴唇继续哀求着:“我能看黛安娜一眼,和她道个别吗?”
“黛安娜和她父亲一起去卡摩迪了。”巴里太太话音未落,就关上门回屋去了。
安妮在绝望之后反而觉得异常平静,她回到了绿山墙农舍。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安妮对玛里拉说,“我刚刚去巴里太太那儿,她对我的态度很粗鲁。玛里拉,我觉得她特别没教养。除了上帝,其他都没指望了。玛里拉,我只好祈祷吧,可我觉得祈祷也没什么用。因为像巴里太太这样固执的女人,我想上帝也会拿她没办法的。”
“安妮,可不能这样说上帝。”玛里拉嘴上训斥着安妮,心里却忍不住笑开了。她惊奇地发现,她现在能充分地欣赏安妮的幽默了。
晚上,玛里拉对马歇讲这件事的时候,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可不觉得这是一件伤心事儿。不过,她临睡前又不放心地去看了一眼安妮,发现安妮已经哭着睡着了。她的脸上又浮现出怜悯的温情。“可怜的小人儿”,她低声说,给安妮捋了捋垂在脸上的头发,然后弯下腰去,对着那张绯红的小脸轻轻地亲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