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变魔术女人的花园
当加伊在外面没有回来的时候，小小的格尔达的心情是怎样的呢？她想他到哪里去了呢？谁也不知道，谁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消息。有些男孩子告诉她说，他们看到他把雪橇系到另一个漂亮的大雪橇上，开上街道，滑出了城门。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哪里。许多人为此流眼泪，小小的格尔达哭得特别久，非常伤心。后来大家都认为他死了——落到流过城边的那条河里淹死了。啊，对于格尔达来说那是个多么黑暗和漫长的冬天啊！
现在春天带着温暖阳光来了。加伊死了，不见了！小小的格尔达说。我不相信！阳光说。他真的死了，不见了！她对燕子说。我不相信！它们回答说。最后，小小的格尔达自己也不相信了。我要穿上我的那双新红鞋，她有一天早晨突然说，那双加伊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鞋。然后我就到河边去寻找他！
这时天还没有完全亮。她吻了一下还在睡觉的老祖母，于是便穿上她的那双红鞋，单独走出城外，来到河边。
你真的把我最喜欢的玩伴带走了吗？如果你能把他还给我，我就把这双最心爱的红鞋送给你！
她似乎觉得波浪在对她奇怪地点着头。于是她脱下她最心爱的东西——红鞋。她把这双鞋抛到河里去。可是它们落得离岸很近，浪花又把它们打回岸上，送还给她。这条河似乎不愿意接受她这件最心爱的礼物，因为它没有把她的亲爱的加伊夺走。但是她认为是自己把这双鞋抛得不够远。所以她就钻进停在芦苇中的一只船上，走到船的另一端，把这双鞋又扔出去。可是船没有系住，她一动就把船动得从岸边漂走了。她一发现这情况，就想赶快离开船上岸，但是在她还没有到达船的另一端以前，船已经离开岸很远了。它漂得比以往的速度都快。
小小的格尔达害怕了，开始大哭起来，可是除了天空中的麻雀以外，谁也听不见她的哭声，而麻雀并不能把她送回到陆地上来。不过它们沿着河岸飞，唱着歌，仿佛是在安慰她似的：我们在这儿呀！我们在这儿呀！船顺流而下。小小的格尔达脚上只穿着袜子，坐着一动不动。她的一双小红鞋在她后面的水面上漂浮着。但是它们一直漂不到船边来，因为船走得很快。
船的两岸是非常美丽的。岸上有美丽的花朵和树木，有放着牛羊的山坡，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这条河会把我送到小加伊那儿去吧。格尔达想着。这样她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她站起来，把两边漂亮的绿色河岸看了好久。不久来到了一个很大的樱桃园。这里面有一座小房子，房子上面有一些奇怪的蓝窗子和红窗子，还有茅草扎的屋顶，外面还站着两个木头兵，他们向所有乘船路过的人敬礼。
格尔达大声地喊他们，因为她以为他们是真正的士兵。他们当然听不见，是不会回答的。她来到了他们的近旁，河水已经把船漂到岸边了。
格尔达又大声地喊起来。这时有一位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出来了：她头上戴着一顶大草帽，上面绘着许多漂亮的花朵。
你这个可怜的小宝贝！老妇人说，你怎么会在这个波涛滚滚的河上，漂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于是这老太婆就走到岸边来，用拐杖把船钩住，把它拖到岸边，把小小的格尔达抱了下来。
格尔达很高兴，终于又回到陆地上来了，不过她仿佛有点害怕这位陌生的老太婆。
来吧，告诉我你是谁、你是怎样到这儿来的吧。老太婆说。格尔达就把什么都告诉她了。老太婆摇摇头，说：哼！哼！当格尔达把一切讲完后，问老太婆有没有看见过小加伊的时候，老太婆就说他没有来，不过他一定会来的，她劝格尔达不要太伤心，她可以在这儿吃樱桃，看看花儿，它们比任何画册上画的都好，因为它们个个都能讲一个故事。于是她牵着格尔达的手，把她带到小屋子里去，并把门锁了起来。
窗子很高，玻璃都涂上了红色、蓝色和黄色。日光很奇妙地射进来，照出许多不同的颜色。桌子上有许多最好吃的樱桃。格尔达尽情地大吃一通，因为她想多吃一点，没有关系。当她正在吃的时候，老太婆就用一把金梳子替她梳头发。格尔达的头发卷成了长串的、美丽的黄圈圈，在她和善的小面孔上悬下来，像盛开的玫瑰花。
我早就希望自己有一个像你这样可爱的小女孩，老太婆说，现在我们两人会在一起幸福地生活！
因为老太婆会使魔术，当老太婆梳着她的头发的时候，她就渐渐忘记了她的玩伴加伊，不过她并不是一个恶毒的巫婆。她只是耍一点小幻术，她想把小小的格尔达留下来。所以老太婆走到花园里去，用她的拐杖指着所有的玫瑰花。虽然这些花开得很美丽，但是不会儿就都沉到地底下去了。因为老太婆很害怕：假如格尔达看见了玫瑰花，她就会想起自己的花，所以也就会记起小小的加伊，结果必定会跑走。
老太婆把格尔达领到了花园里去。嗨！这里面是多么香，多么美丽啊！这里盛开着人们能够想像得到的每季的花儿：任何画册都没有这样多彩，这样美丽。格尔达高兴得跳起来。她一直玩到太阳在高高的樱桃树后面落下去为止。接着她来到一个美丽的床上去睡觉：鸭绒被是红绸子做的，里面还有蓝色的紫罗兰。她在这儿睡着了，做了一些奇异的梦，就像一个皇后在新婚那天一样。
第二天她又在温暖的太阳光下和花儿一起玩耍——这样过了好几天，格尔达认识了每一种花。花的种类虽然多，但她似乎还觉得缺少一种，不过究竟是哪一种，她可想不出来。有一天她坐着呆呆地看老太婆草帽上绘着的花儿：它们之中最美丽的是一朵玫瑰花。当老太婆把所有别的玫瑰花藏到地底下去的时候，她忘记把帽子上的这朵抹掉了。
原来这儿没有玫瑰花吗？格尔达说。于是她跳进花中间去，找了又找，但是一朵也找不到。她就坐在地上哭起来。她的热泪恰好落在一棵玫瑰花沉下去的地方。当热泪把土地润湿了以后，这棵玫瑰就立刻冒出来，开着茂盛的花，正如它坠入土里时那样。格尔达拥抱着它，吻了这朵玫瑰花，于是她便想起了家里的那些玫瑰花，同时也想起了小小的加伊。
啊，我耽误了多少时间啊！小姑娘说，我要去找小小的加伊！你们知道他在哪里吗？她问那些玫瑰花，你们知道他到底死了没有？
他没有死！玫瑰花朵说，我们刚刚在地底下呆了一会儿。所有的死人都在那里。不过加伊并不在那里！
谢谢你们！小小的格尔达说。于是她走到别的花朵面前，朝它们的花萼里面看，并且问：你们知道小小的加伊在哪里吗？
可是，每朵花都在晒太阳，梦着自己的故事和童话。这些故事和童话格尔达听了许多，但是，没有哪朵花知道关于加伊的任何消息。
卷丹花讲了些什么呢？你听到过敲声咚——咚……吗？它总是只有两个音调：冬——冬！请听听妇女们的哀歌吧！请听听祭司们的呼唤吧！印度的寡妇穿着红长袍，立在火葬堆上。火苗朝她和死去了的丈夫身体直扑上来。不过，这个印度寡妇正在想着站在她周围那群人中的一位活着的人：这个人的眼睛烧得比火焰还要灼热，他眼睛里的火穿进她的心，这比快要把她的身体烧成灰烬的火焰还要灼热。心中的火焰会在火葬堆上的火焰里死去吗？
这个我完全听不懂！小小的格尔达说。这就是我要讲的童话。卷丹花说。牵牛花讲了些什么呢？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隐隐出现一幢古老的城堡。
它那古老的红墙上生满了密密的常春藤。叶子一片接一片地向阳台上爬。阳台上站着一位美丽的姑娘。她在栏杆上弯下腰来，向路上看了一眼。任何玫瑰花枝上的花朵都没有她那样鲜艳，所有在风中吹着的苹果花都没有她那样轻盈。她的美丽的绸衣服发出清脆的沙沙声：他还没有来吗？
你是说加伊吗？小小的格尔达问。我只是讲我的童话——我的梦呀！牵牛花回答说。
雪球花讲了些什么呢？一块长木板，吊在树间的绳子上。这是一个秋千。
两个漂亮的小姑娘，穿着雪一样的白衣服，戴着飘有长条绿丝带的帽子，正坐在这上面打秋千玩。她们的哥哥站在秋千上，用手臂挽着绳子来稳住自己，因为他一只手托着一个小碟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根泥烟嘴。他在吹肥皂泡。秋千飞起来了，五光十色的美丽的肥皂泡也飞起来了。最后一个肥皂泡还挂在烟嘴上，在风中摇摆。秋千飘来荡去地飞着；一只像肥皂一样的小黑狗用后腿站起来，也想爬到秋千上面去。秋千继续在飞，小狗滚下来，叫着，生着气。大家都笑它，肥皂泡也破裂了。一块飞舞的秋千板和一个破裂的泡沫——这就是我的歌！
你所讲的这个故事确实很动听，不过你讲得太凄惨，而且你的故事中没有提到小小的加伊。
风信子讲了些什么呢？从前，有三个美丽的、透明的、娇滴滴的姊妹。第一位穿着红衣服，第二位穿着蓝衣服，第三位穿着白衣服。在一个静寂的湖边，她们在明朗的月光下，手挽着手跳舞。她们并不是山妖，她们是人间的女儿。空气中充满了甜蜜的清香气息！这几位姑娘在树林里消逝了。于是香气变得更浓厚。三口棺材——里面躺着这三位美丽的姑娘——从树丛中飘到湖上来。萤火虫在它们上面飞，像些小小的飞灯一样。这些跳舞的姑娘们在睡觉呢，还是死去了呢。花的香气说她们死了，同时暮钟也在发出哀悼的声音！
你们使我感到非常难过，小小的格尔达说，你们发出这样强烈的香气，不禁使我想起那几位死去了的姑娘。嗨，小小的加伊到底死没死？玫瑰花曾经到地底下去看过，说没有看到。
丁！当！风信子的铃声响了起来，我们不是为小小的加伊而敲——我们不认识他！我们只是在唱着我们的歌——我们所知道的唯一的歌。
格尔达走到金凤花那儿去，这花儿在绿叶中微笑着。你是一轮闪耀的小太阳，格尔达说，请告诉我，假如你知道的话，我在哪里呀可以找到我的玩伴？金凤花射出美丽的光彩，又把格尔达望了一眼。金凤花会讲一个什么故事呢？这故事跟加伊有没有关系呢？
在一个小院落里，太阳在春天的第一天暖洋洋地照着。它的光线在邻居屋子的白墙上滑行着。在这近旁，第一朵黄花开出来了，在温暖的阳光里像金子一样发亮。老奶奶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她的孙女——一个很美丽的可怜的小姑娘——正回到家里来作短暂的拜望。她吻着奶奶。这个幸福的吻里藏着有金子，心里的金子。嘴唇是金子，全身是金子，这个早晨的时刻也全都是金子。这个呀！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可怜的奶奶！格尔达叹了一口气说，是的，她一定正在想念着我，在为我担心，正如她在为小小的加伊担心一样。不过我马上就要回家去了，带着加伊一道回家去。询问这些花儿一点用处也没有。它们只知道唱自己的歌，一点消息也不能告诉我！于是她把她的小罩衫扎起来，为的是可以跑得快一点。可是当她在水仙花上跳过去的时候，花绊住了她的腿。她停下来瞧瞧这棵长长的花，问道：也许你知道一点消息吧？
于是她向这花儿弯下腰来。这花儿讲了些什么呢？我能看见我自己！我能看见我自己！水仙花说，我的天！我的天！我是多么香啊！在那个小小的顶楼里面立着一位半裸着的小小舞蹈家：她一会儿用一条腿站着，一会儿用两条腿站着。她的腿在整个世界上跳。她不过是一个幻象罢了。把水从一个茶壶里倒到她的一块布上，这是她的紧身上衣。爱清洁是一个好习惯！她的白袍子挂在一个钉子上。它也是在茶壶里洗过、在屋顶上晒干的。她穿上这衣服，同时在颈项上围一条橙子色的头巾，把这衣服衬得更白了。她的腿又跷起来了！我能看见我自己！
这一点也不使我感兴趣！格尔达说，这对于我一点意义也没有！于是她跑到花园的尽头去。门锁上了，但是她把那生了锈的锁扭了一下，锁便松了，门也自动地开了。于是小小的格尔达光着一双赤脚跑到外面来。她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了三次，没有任何人在追她。当她跑不动了的时候，便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来。这时她发现，夏天已经过去了——现在已是晚秋时节。在那个美丽的花园里，人们注意不到这件事情——那里永远有阳光，永远有四季的花。
咳！我耽误了多少时光啊！小小的格尔达说，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我不能再休息了！于是她立刻起身继续向前走。哦！她的一双小脚是多么酸痛和疲累啊！周围是一片寒冷和阴郁的景色。柳树的长叶子已经黄了，雾在它们上面变成水滴下来。叶子在簌簌地往下掉。就连山楂结的果实，都会使人酸得牙齿都要脱落。
啊！这个茫茫的世界，是多么灰暗和凄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