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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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17)

“总的来说,我认为您还是很幸运地脱身了,”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您已经掌握了他的犯罪证据,这一点他很明白,可是您竟然还活着而没有被他害死。几个月来,您都处于危险之中。现在我们要向您告别了,莱昂斯太太,也许不久您就又能听到我们的消息了。”

“我们破案前的准备工作算是完成了,困难一个个解决了,”当我们站在那里等着由城里开来的快车的时候,福尔摩斯说,“我不久就能写出一本情节完整的当代最骇人听闻的犯罪小说了。研究犯罪学的学生们会记得一八六六年在俄罗斯的果德诺地方发生过的类似案件,当然还有在北凯热兰诺州发生的安德森谋杀案。可是这个案件却具有一些与其他案件全然不同的特点。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足以制伏这个诡计多端的人,可是今晚,在我们入睡之前,如果还没有结果的话,我才会觉得奇怪。”

从伦敦来的快车轰隆隆地开进了车站,一个矮小结实的人从一节头等车厢里跳了出来。我们三人握了手,我马上就从雷斯垂德用恭敬的眼神望着我的伙伴的样子看出,自从他们合作以来,他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还记得这位喜欢推理的人怎样用那套理论来讽刺这位注重实际的人。

“有什么好事吗?”他问道。

“简直是最近几年来最重要的事,”福尔摩斯说,“现在离行动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我想我们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吃晚饭,然后,雷斯垂德,你好好呼吸一下达特沼地上夜晚的清凉空气,驱逐你喉咙里的伦敦雾气,从来没有到那里去过吗?啊,好啊!我想你是不会忘掉这次初游的。”

十四、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福尔摩斯的缺点之一--如果那叫做缺点的话--就是:在行动之前,他不会将他的全部计划告诉任何人。显然,一部分是因为他天性高傲,喜欢支配一切并让他周围的人们感到惊讶,另一部分是出于他本行工作谨慎的需要,他从来不随便冒险。这样常常使他的委托人和助手感到非常难堪,我不止一次遇到这样不快的经历,可是再没有比这次长时间在黑暗中驾车前进更使人难受了。严重的考验就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全部行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可是福尔摩斯什么也不透露,而我则只能推测他行动的方向。

后来我们的脸受到了冷风的吹拂,狭窄的车道两旁黑糊糊的,外面似乎什么也没有,我才知道我们又回到沼地里了。对将要发生的一切的期待心情,使我的精神高度集中,马每走一步,车轮每转一周,都使我们更加接近冒险的极峰。马车夫是雇来的,所以我们不能畅所欲言,只能谈些无聊的琐碎小事,实际上我们的精神也因情感的激动和焦虑而高度紧张了。当我们经过了弗兰克兰的家,离庄园和出事地点已越来越近时,那不自然的紧张状态才有所缓解,心情也才舒畅了下来。我们没有把车赶到楼房门前,在靠近车道的大门口的地方就下了车。付了车钱,让车夫马上回到库姆·特雷西去,然后,我们就向梅利琵宅第走去了。

“你带着武器吗,雷斯垂德?”

那矮个儿警探微笑了一下。

“我穿的裤子后面有个口袋,既然有这个口袋,我总要在里面装点什么。”

“好啊!我的朋友和我也都做好了应付紧急情况的准备了。”

“你对这件事隐藏得可真严密呀,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们要干什么呢?”

“耐心等着瞧吧。”

“我说,这里可真不是个让人安心的地方,”那警探说着就打了个冷战,向四周望望那阴暗的山坡和在格林坪泥潭上空的雾气,“我看到我们前面一所房子里的灯光了。”

“那是梅利琵宅第,也就是我们这次旅程的终点。现在请你们踮起脚尖走路,说话时要尽量压低声音。”

我们继续沿着小径前进,看样子我们是要到那房子那里去,可是在离房子约两百码的地方,福尔摩斯让我们停下来。

“就在这里好了。”他说道,“右侧的这些石头是最好的屏障。”

“我们就在这里等吗?”

“对了,我们马上要在这里进行一次小规模的伏击。雷斯垂德,到这条沟里来吧。华生,你曾经到那所房子里面去过吧,是不是?你能说出各个房间的位置吗?这一头的几个格子窗里是做什么用的?”

“我想是厨房的窗子。”

“再往那边那个明亮的房间呢?”

“那一定是饭厅。”

“百叶窗是拉起来的。你最熟悉这里的地形,悄悄地走过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但千万不能让他们觉察有人在监视着他们!”

我踮着脚尖走过去,猫着腰藏在一堵矮墙后面,矮墙周围长着很糟的果树。借着阴影我到了一个地方,从那里可以直接望进拉上窗帘的窗口。

屋里只有亨利爵士和斯台普吞两个人。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圆桌的两边,侧面向着我。两人都在吸着雪茄,面前还放着咖啡和葡萄酒。斯台普吞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而准男爵却是面色苍白,心不在焉,也许他在想着要独自一人穿过那危险的沼地,心情非常沉重。

正当我望着他们的时候,斯台普吞忽然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同时亨利爵士又斟满了酒杯,靠在椅背上,吐着雪茄烟。我听到一声门的咯吱声和皮鞋踏在石子路上发出的清脆的声音,脚步声走过了我潜伏的那堵墙另一面的小路。由墙头一望,我看到那位生物学家在果林角上的一所小房门口停住,钥匙在锁眼里扭了一下,他一进去,里面就发出了一阵奇怪的扭打声。他在里面只待了一分钟左右,后来我又听到拧钥匙的声音,他又顺原路回到屋里去了。我看到他和他的客人又在一起了,于是我又悄悄地回到我的伙伴们等我的地方,告诉了他们我所看到的情形。

“华生,你是说那位女士不在吗?”我报告完后,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

“那么,她会在哪里呢?除了厨房之外哪一间屋子都没有灯光啊!”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我曾说过的那种大格林坪泥潭上的浓厚的白雾,这时正向我们这个方向慢慢飘了过来,积聚起来,就好像在我们的旁边竖起一堵墙似的,很低但很厚,而且界线也很分明。再被月光一照,看上去就像一片闪闪发光的冰原,还有远方的一个个突起的岩岗,就像是在冰原上生出来的岩石一样。福尔摩斯的脸转向那边,望着缓缓飘行的浓雾,不耐烦地嘟囔着:“雾正在向我们这边移来,华生!”

“情况严重吗?”

“确实很严重,说不定会打乱我的计划呢。现在,他待不了多久了,已经十点钟了。我们能否成功和他的性命安危可能都取决于他是否在浓雾笼罩住小路之前出来了。”

我们头上的夜空皎洁而美好,星星闪着冷光,半个月亮高悬在空中,整个沼地都浸沉在柔和而朦胧的月光之中。我们面前是房屋的阴影,那锯齿形的屋顶和矗立的烟囱,被星光灿烂的天空清晰地勾勒出轮廓来。

下面的窗户里射出了几道宽宽的黄色灯光,向着果林和沼地的方向照去。其中的一道忽然灭了,说明仆人们已经离开了厨房;只剩下了饭厅里的灯光,里面的两个人还在抽着雪茄闲谈着。一个是蓄意谋杀的主人,一个是毫不知情的客人。

大雾已经笼罩了一半沼地,白花花的像羊毛似的,在慢慢地向房屋飘过来,先到的一些淡薄的雾气已经在射出黄色灯光的方形窗前滚动。果林后面的墙已经看不到了,可是树木的上半部依然屹立在一股白色水汽涡流的上面。在我们守望着的时候,滚滚的浓雾已经爬到了房子的两角,并且慢慢地堆积成了一堵厚墙,二楼像是一条奇怪的、浮游在海上的船。福尔摩斯用手急切地拍着面前的岩石,不耐烦地跺着脚。

“如果他在一刻钟之内再不出来,这条小路就要被浓雾遮住了,再过半小时,我们连自己的手都看不到了。”

“我们要不要退到一处较高的地方去呢?”

“可以,我想这样也好。”

因此,当浓雾向我们漫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向后退一退,一直退到了离房子有半里远的地方。可是那片浓白色的海水,在月光的照耀下,还在继续慢慢地、坚决地向着我们这个方向推进着。

“我们退得太远了,”福尔摩斯说道,“他会在走近我们之前就被人追上的。我们可不能冒这个危险,一定得不惜任何代价坚守在这里。”他跪了下去,把耳朵贴在地面上,“感谢上帝,我想我已听到他的脚步声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沼地的寂静。我们蹲在乱石之间,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那段上端呈银白色的雾墙。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我们等待的人穿过浓雾,就好像穿过一层帘幕似的走着。当他走出了浓雾,站在被星光照耀着的清朗的夜色中的时候,他紧张地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又迅速地顺着小路走来,经过了离我们隐藏之处很近的地方以后,就向着我们背后那长长的山坡走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心神不宁地左转右转地向后望着。

“嘘!”福尔摩斯嘘了一声,我听到了尖锐而清脆的扳开手枪机头的声音,“注意,它来了!”

由徐徐前进的雾墙里传来了连续而轻微的吧嗒吧嗒的声音。那浓雾距我们藏匿的地方不到五十码远,我们三个人都死死瞪大着眼睛望着那里,不知道那里会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我当时正在福尔摩斯旁边,我望了一眼他的脸,他面色苍白,但又显得有些狂喜,双眼在月光照耀之下闪光。忽然间,他两眼猛地死死盯住了前面一点,双唇因惊异而大张着。就在那时,雷斯垂德恐怖地叫了一声就伏在地上了。我跳了起来,已经发抖的手紧抓着手枪。在雾影中向我们蹿来的那形状可怕的东西吓得我魂飞魄散。那是一只猎狗,一只黑得像煤炭一样的大猎狗,但并不是一只人们平常所见的狗。它张着的嘴向外喷着火,眼睛也亮得像冒火一样,嘴、颈毛和脖子下部都在闪闪发光。那个突然由雾障里向我们冲过来的黑色的躯体和狰狞的面孔,即使是疯子在最怪诞的梦里也不会看到比它更凶恶、更吓人、更像魔鬼的怪物了。

那只巨大的黑家伙顺着小路大步向前蹿去,紧紧追赶着我们的朋友。我们被这个幽灵惊呆了,以至于在我们恢复神志之前,它已从我们的面前跑过去了。紧接着,福尔摩斯和我两人一起开了枪,那家伙发出一声难听的吼叫,说明至少打中了一枪。可是它并没有停住脚步,还是继续向前蹿去。在小路上远远的地方,我们看到亨利爵士正回头望着,在月光照耀之下,他面如白纸,恐惧得扬起手来,绝望地瞪眼望着那只对他穷追不舍的可怕的家伙。

那猎狗痛苦的号叫已彻底消除了我们的恐惧。只要它怕攻击,它就不是什么怪物,我们既能打伤它,也能杀死它。

我从没见过谁能像福尔摩斯在那天夜里跑得那样快。我是一向跑得神速,可是他竟像我赶过那矮个警探一样地把我甩在后面了。我们沿着小路飞奔时,听到前面的亨利爵士发出来的一阵阵尖叫声和那猎狗低沉的吼声。当我赶到时,正看到那野兽跳起来,把准男爵扑倒在地上,准备咬他的咽喉。万分危急时,福尔摩斯一口气把左轮手枪里的五颗子弹都打进了那家伙的侧腹。那狗发出了最后一声痛苦的呼叫,并向空中狠狠地咬了一口,就四脚朝天地躺了下去,疯狂地乱蹬了一阵,就侧身瘫下去不再动弹了。我喘着气弯身下去,用手枪顶着那淡淡发光的可怕的狗头,可是再扣扳机也没有什么用了,大猎狗已经死了。

亨利爵士躺在他摔倒的地方,已经昏死过去。我们把他的衣领解开,爵士身上并无伤痕,说明刚才的拯救还是及时的,福尔摩斯感激地祷告起来。爵士的眼皮抖动了起来,他有气无力地想挪动一下。雷斯垂德把他那白兰地酒瓶塞进准男爵的上下牙齿中间,他那两只惊恐的眼睛向上瞧着我们。

“我的天啊!”他轻声说道,“那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不管它是什么,反正它已经死了,”福尔摩斯说道,“我们已经把纠缠您家族的妖魔永远地消灭了。”

躺在我们面前的尸体四肢伸开着,单就那身体的大小和它的力量来说,已经让人感到可怕。它不是纯种血狸,也不是纯种的獒犬,倒像是这两类的杂交品种,外貌丑陋而又凶暴,大得像头母狮。即使是在它死了不动的现在,它的大嘴好像还在向外冒着蓝色的火焰,那小小的、深陷而凶残的眼睛周围现出了一圈火环。我摸了摸它那发光的嘴,一抬起手来,我的手指也在黑暗中发出光来。

“是磷。”我说。

“多么狡猾的计谋啊,”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闻着那只死狗,“并没有能影响它嗅觉的气味。我们太抱歉了,亨利爵士,竟使您受到这样的惊吓。我本想捉的是一只平常的猎狗,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只。大雾使我们不能截住它。”

“您终究救了我一命。”

“可是却让您冒了一次大险。您能站起来了吗?”

“再给我喝一口白兰地,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啊,请您扶我起来吧。根据您的意见,我们该怎么办呢?”

“您先留在这里好了。今晚您已经不宜再冒险了。如果您愿意稍等一下,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会陪着您回到庄园去的。”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他脸色还很惨白,四肢也在哆嗦。我们扶着他走到一块石头旁边,他坐下用颤抖着的双手捂着脸。

“我们现在必须离开您了,”福尔摩斯说道,“剩下的事还要完成,每一分钟都很宝贵。证据已经齐全了,现在只需要抓那个人了。”

“要想在房子里找到他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当我们又顺着小路迅速往回走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枪声已经告诉了他--阴谋已经破产了。”

“那时,我们离他还很远,这场雾可能会减弱枪声呢。”

“他一定会跟在那只猎狗后面而来的,好指挥它--这点你们完全可以相信。不,不,现在他已经走了!不过我们还是搜查一下房子为好。”

前门开着,我们一冲而入,匆忙地一间间房间搜过去,在过道里遇到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年老体衰的男仆。除了饭厅之外,所有的房间都没有灯光。福尔摩斯急忙地把灯弄亮,房子里面没有一个角落未被找遍,但是没有发现我们所追寻的那人的踪影,最后在二楼上发现有一间寝室的门被锁了起来。

“里面有人!”雷斯垂德喊道,“里面有东西在动。把这门打开!”

从里面传出了低弱的呻吟和沙沙的声音。福尔摩斯用脚往门锁上面一蹬,一下子就把门踢开了。我们三人端着手枪冲进屋去。

可是屋里并没有我们想要找的那个不顾一切、胆大妄为的坏蛋。面前却是一件非常奇怪而又想象不到的东西,我们惊愕得呆立在那里望着。

这间屋子看上去像个小博物馆,墙上装着一排带玻璃盖的小匣,里边装的全是蝴蝶和飞蛾,那个诡计多端的危险的人把采集这些东西当做了娱乐消遣。在屋子中间有一根直立的木桩,是某些时候竖起来的,为了支持横贯屋顶、被虫蛀了的旧梁木。柱子上面捆着一个人,那人被布单捆绑得不能出声,无法马上辨出是男是女。一条手巾绕着脖子系在背后的柱子上,另一条手巾蒙住了面孔的下半部,上面露出了两只黑眼睛,眼里充满了痛苦与羞耻,还带着可怕的怀疑,紧盯着我们。不一会儿,我们就把那人捆在嘴上和身上的东西解了下来,斯台普吞太太就在我们的面前倒下了。当她那美丽的头下垂在胸前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脖子上有清晰的红色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