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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故乡的雪

窗外,雪粒落在地面、屋顶、树枝上的声音一夜未绝。在梦里我暗自祈祷,但愿这场雪下得更大些,更像故乡的雪。而我这样祈祷时,我明白故乡的雪已离我越来越远了。

南方的雪一直给我一种从容平淡的感觉,它落地就化,好像经不住触摸似的,称之为“羞雪”我想并不为过。刚到南方的第一个冬天,推开窗,看山脚下一株株草暗黄色的茎秆上覆了一层白色的绒毛。从那种形状中,我感受到了北方平原上秋霜的气息。可父亲说那就是雪。也许故乡的雪和冬天在记忆中太深刻,因此我觉得,江南丘陵上的雪并不是雪,只能称得上霜,或一种介于霜和雪之间的东西。

北方的雪是铺天盖地、突如其来的。冬夜,四野寂静无声。这时,雪就在故乡的平原上出现了。轻柔的雪一片片无声飘落,渐渐地,如棉的飞雪模糊了,混沌成漫天白雾。沙沙的落雪声响了起来,湿润的雪显得饱满厚重了。窗外树枝经不住雪压开始发出了轻微的断裂声。雪团在风中从树枝上抖落下来,簌簌地响。大地完全被遮盖住了,雪依然漫天飞舞,让人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雪将会持续多久,似乎它一进入我们的生活,就是要将我们彻底融化和覆盖,让我们成为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是一个多年前的冬夜,门被急速地敲着。有户人家女人早产来请母亲。在这样的雪中出诊似乎很悲壮慷慨。那天,奶奶带妹妹去姑姑家没回来。我不敢一个人在冬夜的黑暗中待,便胡乱踏上木底芦鞋踩在母亲脚印的雪窝里跟了去。以前曾问母亲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母亲指着窗台插着正发芽的柳枝的玻璃瓶说,和柳一样,从瓶里来的。我甚至做梦梦见自己在清水瓶里柳芽般四肢随意伸展很快乐的样子。

就在那个夜晚,我知道了孩子是从哪来的。孕妇哭天号地,死去一般,血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一屋子人乱作一团,折腾到半夜,直到听到一声“哇”的哭声。当极度疲惫的我依着墙角打盹后醒来,雪光亮亮地从窗缝中映了进来,窗棂外,雪从屋顶的一株株草秸的尖上凝成硬硬的冰凌,透明而隐蔽地从屋檐上垂下来。门一开,便是满目雪光洁白耀眼,伸手便能摸到长长的冰凌了。这该是怎样的冬天,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心动魄的事?在那一瞬间,我突然理解了雪与遥遥而来的生命之间某种隐秘的联系。

多年来,我一直期盼着南方的土地会有一场雪仅仅属于我一个人。因此,清晨起来便是去看昨夜的雪下得如何。在我一动不动凝神屏息注视的瞬间,我似乎再次听到北方落雪的声音。这时为雪吸引早早起床的儿子在阳台上叫:“妈妈,我们一起去堆雪人吧!”这是儿子盼望多日的。然而这样的雪是无法堆起雪人了。即使我的头发在雪中飞扬成白色,我已经找不回那吸足了夜风茫茫平原上北方苍凉的雪了。多少年时光不复返,我和北方雪的距离也就是和童年时光的距离。

当我不知如何向儿子讲述多年前那能够堆起很大很高的雪人的雪时,我发现故乡的挟带着风沙的雪已凝固在我心里,并且那雪层已经堆砌得很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