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良心的文学家艺术家是识风浪的海鸥。平津沦陷,大批的文化人毅然南下,故宫国宝也大都辗转搬迁。八月中郭沫若等在上海创刊了《救亡日报》,郭沫若任社长,茅盾、郑振铎、胡愈之等组成编委会。在象牙塔中生活的文学家、艺术家走出了象牙之塔。再也没有什么纯文艺,作家、画家、诗人、雕塑家都投入文化宣传,更有的作家投笔从戎,成为军人、护士、义务的宣传者。救亡小报如雨后春笋。同月,阿英、崔嵬、丁玲、宋之的、夏衍等集体创作的《保卫卢沟桥》在沪公演,教师学生向市民募捐,支援前方将士。知识分子成了抗战的一支重要力量。
郁达夫呢?他当然是不甘落后的,他是真正的爱国作家。在战前,他就知道中日战争不可避免,他用他的口与笔警告日本当局,奉劝南京当局。现在战争陷入了炽热化,他依旧举起了他的如椽大笔……
战争时期的公报室是繁忙的,何况他是陈仪将军的密友呢!郁达夫从杭州辗转到福州后,立即坚守自己的岗位,密切注视着战争的变化。九月,他发表了时评《全面抗战的线后》,以记者身份记述了八月中旬从沪返闽的目击琐事,“以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之惨无人道,并欲昭示子孙,永勿忘日本军阀,实为中华民族之世仇”。他记述了自己在迎接返国之郭沫若在沪居停十日之后,在上海日军惨无人道之猖獗事实,坐船返闽过程中敌机的疯狂轰炸,以及为逃避战争的流民移徙的铁证,控诉了日本军阀的战争罪。同时他也对抗日战场我军民的抗日行动褒扬有加:“我们虽是弱国,但我们决不是甘为奴隶的劣等民族,‘九.
一八’以来不抵抗之耻,经此一战而雪尽;虽则苦战只一二月,以后长期抵抗,将不达到胜战的目的不止,多则三年、少则两载,忍苦杀敌之来日方长。可是只此一二月之成绩论,中华民族复兴之兆,早已显示在我们的面前。民族战争史上的光荣,我们早已占着一席之地了。”他的文章就在九月份分三次刊登在《闽政与公余》旬刊上。九月十八日,他作了短论《九·一八六周年的现在》,其文如下:
九·一八不战而退,养成敌人之骄,促成我军之愤,这次被逼而战,证实敌人之怯,我军之勇。以义军当骄师,胜负之数,不待龟著。
塞墨壁垒之碑文,已永铭在宝山城头,卡儿寨旗之决心,亦早下在我民族胸中。孔日成仁,孟日取义。我死犹如泰山,敌死则并鸿毛不如。精诚团结,持久抗战,区区倭寇,何难一鼓荡平?唯战线后之生产问题,战胜后之建设问题,都为我民族最大课题。文化界同人,于慰劳军人,宣传正义,抚视伤兵,倡制凯歌之余,唯此应加十二分的注意。
这篇短论极精,先后发表在福建救亡报纸《小民报·文化界抗敌后援会九·一八特刊》和上海《救亡日报》上。十月十日,他在《小民报》上发表了《******感言》,劝勉文人自警自勉,劝谕文人去组织、启发、宣传群众,先自下决心。“我们该做‘每依南斗望京华’的杜甫,而不该做‘万户伤心生野烟’的王维。”他推崇:“文文山的《正气歌》,岳武穆的《满江红》,因为是他们血染成的文章,所以才有价值。”十月份,他的公余他还在《闽政与公余》、《小民报》上发表了《战时教育》的洋洋大文和《文化界的散兵线》等等精炼的宣传文字。
郁达夫已经不只是空言的文学家,他已经是个真正的战士。除了公务,写文章,他还开始组织福州的文化界抗日宣传工作。
经过郁达夫的努力与介绍,这多山、天高皇帝远、有些荒凉的八闽之地——福建省,陆续到来一批进步的知识分子。当然这与陈公洽主席求贤若渴、政治开放和他对郁达夫的信任有关。董秋芳,经郁达夫力荐,就在郁达夫的公报室担任管理图书的工作;许钦文,经郁达夫通过陈仪力荐,刚刚从杭州赶来福建师范担任教职;杨骚,得郁达夫的推荐,担任福建省政府咨议。他还写信到宁波,请赋闲在家的楼适夷前来福建任职,担任了福建《小民报》一个副刊编辑。郁达夫去上海迎接郭沫若的七月下旬,福州成立了一个“文艺界抗敌后援会”。在十月十七日,福州科学馆大礼堂举行了一个“文化界救亡协会暨鲁迅先生逝世一周年纪念会”,郁达夫理所当然地参加了,并被公推为主持人,且在会上作了《鲁迅逝世一周年》的发言。他认为:“纪念鲁迅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赓续先生的遗志,拼命地与帝国主义侵略者及其黑暗势力奋斗,现在先生遗志的一部分,已经实现了,就是对侵略者,我们已予以打击!可是黑暗势力所产生的汉奸们还在我们的后方,是跳梁小丑。”“我们希望在最近的将来,能把暴日军阀以及汉奸们的头颅,全部割来,摆在先生的坟前,作一次轰轰烈烈的血祭。”这一篇文章第二天就刊登在《小民报》的副刊《怒吼》上。郁达夫是真正了解亡友鲁迅,并以真挚的心去纪念鲁迅的,如果先生地下有知,定然会点头称许的。二十日,“文化界救亡协会”进行了选举,郁达夫被推选为十七人的常务理事,其他人则有他的友人许钦文、董秋芳、杨骚、魏然、陈启肃等。二十一日在常务理事会议上,以最高票一致公推为福建文救会的理事长,同时董秋芳被选秘书,许钦文任宣传部长,杨骚为编辑委员会主任。
于是文救会出面办了《抗日导报》,办《小民报》副刊宣传抗日救亡,开展了活动。时间太短,没有来得及多方联络,文救会的活动还是得罪了国民党福建省党部和福建省保安处,上了黑名单。福建省保安处谍报股股长张超更是攻击“该会有共产党分子,恐被利用”,逼郁达夫辞职,后来陈公洽也对郁达夫谈过话。结果“文救会”不得始终,具体的负责人纷纷辞职。郁达夫非常气愤,后来不得已辞了职。那张超本是军统特务头子戴笠的心腹,居然破坏抗战到如此地步。后来,被陈仪将军用了破坏抗战的罪名予以枪决,以致陈仪将军因此与军统结下了梁子,最终招致杀身之祸,那都是题外的话了。
郁达夫是主战派,他是在福建敢于公然提倡对日战争的卓然大家。
他是个大忙人。公报室主任官职不大,但他是闽省主席陈公洽的上宾,应酬广泛。他与沪上的《救亡日报》有经常的联系,他时刻注意到战争的动向,战事的发展,时刻牵动着他的心。……
郁达夫做梦也想不到,那一次看相不幸被言中,他在忙碌于扰敌宣传的时候,后院即将起火,苦难已经来临。
他的情感是认真的。他有过荒唐的青年时代,无疑是在那个情感开放的罪恶渊源的国度里生活了整整八年,浪漫孤寂,使他与当时众多的流亡日本的政客与富豪子弟差不多,近墨者黑,有过极少的****的习气。但自从他与他一见倾心的王映霞,结为伉俪,他成了真正的清教徒。他是一个严以律己的人,对于拥有西子湖畔这个比他年轻十多年的美人,他已经感到满足。而且他感谢妻子几次从百病缠身中拯救了自己,他对她有一种衷心的爱恋。如果生活在和平年代,这一对模范夫妻,一定可以白头偕老,永远充满着诗情画意……
但是,他却不幸生活在这个充满战火的非常时期。他在许多事情上都大大失算。他太信任了他的妻子,也太信赖了他的朋友。更由于这兵荒马乱的年头,他们不合分居两地,男怨女旷!
他的巧合太多了!无法解释的事一桩桩:
——他不该把新居称为“风雨茅庐”,风雨飘摇,茅庐能久安么?
——他不该到朱似愚那里去看相,兆头太凶!
——他不该到福州的天王殿里去求签,兆头太恶:
寒风阵阵雨萧萧,
千里行入去路遥。
不是有家归未得,
鸣鸠已占凤凰巢。
——他不该生活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代!
“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