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中国教育史导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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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书院制度的形成、发展及经验(5)

崇九益

九益云何?国家设学本教人为圣为贤,非徒也。惟是士之所习者占毕,所希者科名,父兄师友之间相期相督不过如是而止,失其本矣。今兹之会,专以道义相切磨,使之诚意、正心、修身,以求驯至乎圣贤之域。而设学之初意,庶几不负。一也。善无方与人,为善亦欲其无方。今兹之会,近则邑之衿绅集焉,远则四方之尊宿名硕时惠临焉。其有向慕而来者,即草野之齐民,总角之童子,皆得环而听,教所联属多矣。二也。尝试验之燕居独处,了无事事,操则游思易乘也;纵则惰气易乘也。当会之时,长者俨列于前,少者森列于后,耳目一新,精神自奋,默默相对,万虑俱澄,即此反念入微,便可得安身立命之处矣。三也。至如家庭之间,妻子之与狎,童仆之与偕,煦煦耳,亲朋知故之往来,溷溷耳,又最易坠落也。当会之时,非仁义不谈,非礼法不动,瞻听之久,渐摩之熟,气体为移,肺肝为易,一切凡情俗态不觉荡然而尽矣。四也。学者第无志于道,诚有志于道。方当不远万里寻师觅友,乃今一堂之上,雍雍济济,能彼此互相严惮,有余师矣;能彼此互相切磋,有余友矣。声应气求,随取随足,道孰近而事孰易焉。五也。一人之见闻有限,众人之见闻无限。于是或参身心密切,或叩诗书要义,或考古今人物,或商经济实事,或究乡井利害,盖有精研累日夕而不得,反复累岁月而不得,旁搜六合之表而不得,逖求千古之上而不得。一旦举而质诸大众之中,投机遘会,片言立契,相悦以解者矣。六也。且是会也,无谓每年仅八举,每举仅三日,每日仅数刻已也。诚即是时反而追按其既往,凡往者之所为,揆诸目,今对众一念,能悉符合否?必有惺然不容瞒昧者矣。又即是时徐而预筹其将来,凡来者之所为率,吾目今对众一念,能不渗漏否?必有凛然不容放松者矣。然则只此数刻间,即所以起旧图新,为众身作结束,而在会者务俾未会之先,既会之后常如会时,亦总之了此数,刻间公案耳,岂非人生一大关键耶?七也。此犹就自家检点言也,而人之检点我尤甚。若曰:是依庸堂中,人耶庸言信乎?庸行谨乎?是丽泽堂中人耶?愿闻己过乎?乐道人善乎?又若曰是道南祠中,所为斋明盛服,肃谒入先生之前者耶?异时孰当杨先生乎?孰当罗先生乎?孰当胡先生乎?孰当喻先生、尤先生、李先生、蒋先生、邵先生乎!夫如是,其责我也不已周乎!其望我也不已厚乎!其爱我也不已至乎!夫如是,纵欲妄自菲薄耶,自姑息庸可得乎!岂非人生一大幸事耶?八也。吾见世之能自树者亦不少矣,或立节、或立功、或立言,非不足以名当时而传后世也,然自道观之,犹枝叶非本根也。会以明学,学以明道,从本根出枝叶,而后其立言也,声为律矣,非复如世俗之所谓立言矣。其立功也,日新而富有矣,非复如世俗之所谓立功矣,其立节也,成仁取义,浩然塞天地矣,非复如世俗之所谓立节矣,岂非人生一大究竟耶?九也。凡此皆致益之道。协而崇之,是在吾党。

屏九损

九损云何?比昵狎玩,鄙也。党同伐异,僻也。假公行私,贼也。或评有司短长,或议乡井曲直,或诉自己不平,浮也。或谈暧昧不明及琐屑不雅、怪诞不经之事,妄也。己有过,贵在速闻速改,而或恶人之言,巧为文饰,怙也。人有过,贵在委曲密移,而或对众指切,致其难堪,悻也。问答之间,意见偶殊,答者宜徐察,问者之指若何?明白开示,而或遽为沮抑,使之有怀而不展。问者宜细,绎答者之指若何?从容呈请,而或遽为执辨,至于有激而不平,满也。人是亦是,人非亦非,道听涂说,略不反求,莽也。凡此皆致损之道,协而屏之,是在吾党。

愚所条具,大都就枟白鹿洞规枠引而伸之耳。非能有以益之也。退而思之,更发深感。追惟龟山先生自洛而归也,程淳公目送之曰:“吾道南矣。”自是一传得豫章,再传得延平,三传得考亭,而其学遂大显,皆南产也。淳公之言,庶几其知命乎?龟山先生游吾锡,乐而安之,至历十有八年不舍,其眷眷如是。

蕞尔东林,屡废屡兴,即已大半落为僧区。幸其旧地可复,于是得以严饬庙貌,奉罗、胡七君子左右以从,而又于其旁辟讲堂,筑学舍,群同志相与切磨其间,意亦天之所留以惠我后人欤?夫安知不在向者道南识中也耶?然则今日之会,乃一最胜机缘也。且自先生迄于今,已四百余岁矣。顷者有事东林,请诸当道。当道惠然许可,相与一意表章,传诸大众,大众翕然踊跃,相与交口赞叹。非夫东林为灵也,先生也。先生上承濂洛,下启考亭,四先生之精神,直与天地相始终。

而先生之精神,又与四先生相始终。宜其有触而即应,不戒而自孚也。是故必有先生之精神,而后可以通四先生之精神;必有四先生之精神,而后可以通天下万世之精神。所为维道脉,系人心,俾兴者勿废,废者复兴,垂之弥久而弥新也。皆自我方寸间握其枢耳。然则今日之会,乃一最重担子也。如此机缘不可辜负,宜作何酬答?如此担子不易肩荷,宜作何承当?因复缀其说,与吾党共商焉。

会约仪式

一、每年一大会。或春或秋临期酌定,先半月遣帖启知。每月一小会,除正月、六月、七月、十二月祁寒盛暑不举外,二月、八月以仲丁之日为始,余月以十四日为始,会各三日,愿赴者至,不必遍启。

一、大会之首日,恭捧圣像悬于讲堂。午初击鼓三声,各具本等冠服诣圣像前,行四拜礼。随至道南祠,礼亦如之。礼毕,入讲堂,东西分坐,先各郡各县,次本郡,次本县,次会主,各以齿为序或分,不可同班者退一席,俟众已齐,集东西相对二揖。申末击磬三声,东西相对一揖,仍诣圣像前及道南祠肃揖,而退。第二日、第三日免拜,早晚肃揖,用常服。其小会二月、八月如一日之礼,余月如第二日、第三日之礼。

一、大会每年推一人为主,小会每月推一人为主,周而复始。

一、大会设知宾二人,愿与会者,先期通一刺于知宾,即登入门籍。会日设木柝于门,客至,阍者击柝传报,知宾延入讲堂。

一、每会推一人为主,说四书一章。此外有问则问,有商量则商量,凡在会中,各虚怀以昕,即有所见,须俟两下讲论已毕,更端呈请,不必搀乱。

一、会日久坐之后,宜歌诗一二章,以为涤荡凝滞,开发性灵之助,须互相倡和,反复涵咏,每章至数遍。庶几心口融洽,神明自通,有深长之味也。

一、会众毕聚,惟静乃肃,须烦各约束从者,令于门外听候,勿得混入,以致喧扰。

一、每会须设门籍,一以稽赴会之疏密,验现在之勤惰;一以稽赴会之人他日何所究竟,作将来之法戒也。

(选自邓洪波编:枟中国书院学规枠,湖南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

漳南书院记

颜元

肥乡之屯子堡,遵中丞于清端公令,建有义学,田百亩。学师郝子文灿以所入倡乡众,杨计亮、李荣玉等协力经营,益广斋舍,许侍郎三礼题曰:“漳南书院”。

问学者日众,郝子遂谦不任事,别寻师者十有五年。

于康熙三十三年,郝子不远数百里抵荒斋,价友人陈子彝书,延元主院事,元辞。去已又过,陈说百端,作十日留,元固辞。明年,又价张文升以币聘予,再辞。

又明年,遣院中苗生尚信至,进聘仪,掖起复跪者十日,予不得已,告先祠行。距堡北十余里,漳水涨,堡人檥舟入,乃知其地苦水久矣。郝子率弟子拜迎,止其舍,卜吉,郝子及乡父老子弟咸集,从予行释奠礼于孔子主前,郝子乡父老再拜,予答拜,揖升座,弟子委贽四拜,乃令分班,行同学相见礼。谕之曰:“而地无文士乎,而遂致予,盖将以成人之道自勖也;予不敏,敢以成人之道告。”乃出予枟习斋教条枠,读讲讫,揖退。

时左斋建其一,余未定,乃进郝子曰:“谬讬院事,敢不明行尧孔之万一以为吾子辱。顾儒道自秦火失传,宋人参杂释老以为德性,猎弋训诂以为问学,而儒几灭矣。今元与吾子力砥狂澜,宁粗而实,勿妄而虚。请建正庭四楹,曰‘习讲堂’。东第一斋西向,榜曰‘文事’,课礼、乐、书、数、天文、地理等科。西第一斋东向,榜曰‘武备’,课黄帝、太公以及孙吴五子兵法,并攻守营阵陆水诸战法,射御技击等科。东第二斋西向,曰‘经史’,课十三经、历代史、诰制章奏、诗文等科。西第二斋东向,曰‘艺能’,课水学、火学、工学、象数等科。其南相距三五丈为院门,县许公‘漳南书院’匾,不轻改旧称也。门内直东曰‘理学斋’,课静坐,编著程朱陆王之学,直西曰‘帖括斋’,课八股举业,皆北向。以上六斋,斋有长,科有领,而统贯以智仁圣义忠和之德,孝友睦姻任恤之行,元将与诸子虚心延访,互相师友,庶周孔之故道在斯,尧舜之奏平成者亦在斯矣。置理学、帖括北向者,见为吾道之敌对,非周孔本学,暂收之以示吾道之广,且以应时制,俟积习正,取士之法复古,然后空二斋,左处傧价,右宿来学。门之左腋房六间,榻行宾;右腋厦六间,容车骑。习讲堂之东北隅为仓库厨灶,西北隅积柴炭,后为厕。院前门东一斗室,曰更衣亭,凡客至至,通傧、拂洗、更衣、一茶乃入。西为步马射圃,上构小亭。此矩模大略也,吾子谓何?”郝子拜手曰:“善。但此百世计,独无处灿地乎?”予曰:“念之矣。须院事竣,院前壑,启土必更深广,引水植莲,中建亭,窗棂四达,吾子居之。讲习暇,元偕诸子,或履桥,或拏舟入,弦歌笑语,作山水乐,黄虞朋复何憾乎!”郝子大笑。刻日兴工,堡人好义云集,许许之声,遐尔宵闻。“习讲堂”成,高二丈有奇,架木复苫,以肆望汪洋,莫购砖瓦也。中室板屋,趺高三尺,三阶;中为师席,朔望弟子谒拜,宣明教条,升之;燕坐会客,咸在幄前。读书作文如常课,而习礼、歌诗、学书计、举石、超距、击拳,率以肄三为程,讨论兵农,辨商今古,惟射以水不得学。

四阅月,颇咀学习乐味。而漳水五泛,初横二十里,继至七十里,赤泥封稻穗,屋倾侧,不敢居,堡男妇各树席铺。予叹曰:“天也。”乃告归。父老弟子饯别泣送,予亦洒泪,郝子拜手宣于众曰:“是院也,定为颜子书院,颜子生为漳南书院师,殁为先师。灿以祖产赠宅一所,田五十亩,合院原田共百五十亩,生为颜子产,殁为颜子遗产。”复立图券为质。曰:“田少获,即延先生还。”又请记其事。别后屡札来促,问其水灾,岁益甚,而予老且病,亦未审遂否矣。然其兴学敦师,与崇信圣道,不痼后儒之识,俱不可没也。康熙四十年三月六日博陵颜氏元识。

(选自孟宪承等编:枟中国古代教育文选枠,人民教育出版社198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