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宁,请问你……”黎珞按照纸条里的称呼念出来。
“请问我什么?”谢蕴宁换了一条腿交叠,认真地恭候她的提问。只是眼底那一点点笑意之下,是暗光闪过的威胁讯号。
黎珞捏着纸条,有些怂了。她居然会怂!事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谢蕴宁目光又是在她脸上一转,似乎在问她:自己写的问题都念不出吗?
“教授,请问你是……纯洁人士?”黎珞问了出来。显然,纸条里的问题换了换。
“当然——不。我不仅不纯洁,我还非常邪恶。”谢蕴宁回答只花了一秒时间,比抢答还快。干干脆脆。
咦,难道就这样吗?一桌的群众有些懵,随即明白地笑起来,不得不羡慕谢蕴宁收了一位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好徒弟。不过桌上的人比如周北这些老油条,照样猜出黎珞纸条里写的是什么,他换个方式说笑起来:“不过这问题,谁问的啊?这不厚道啊,居然敢怀疑我们组长的男人魅力。”
谢蕴宁抿了一个笑,一副久经世故的模样。他拦了拦周北说:“今天那么多小朋友,把握下尺度。”然后,他看了看黎珞这边。
黎珞真只是一时好奇写下这个问题,好奇谢蕴宁那么龟毛的男人有没有交过女朋友,同时想借他人之口奚落一下谢蕴宁——回报这段时间她呆在细胞生化所被谢蕴宁奚落的数十次。
结果按不住压力,她还是变换了纸条内容。所幸的师叔们都夸她是一个好徒弟,知道给师父排忧解围。黎珞回应大家一个谦虚又羞涩的笑容,抬了抬右手,将耳边的短发别在耳后。
突然,她放在下方的左手被人握住。
一只有力的男手擒住了她的左手,一点点拨开了她紧握成拳的手心,然后毫不留情地从她的手心将小纸条取走。简直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掠夺。
前面的大家继续玩着游戏,丝毫没有发现她的小纸条已经被取走。
黎珞松了松手指。小纸条没了,手心却多了一份温热,是谢蕴宁留下的手掌热气。拿纸条就拿纸条,使那么大的力做什么!
反正纸条上的字,她模仿了商言。黎珞呼出一口气,双手相握在一起,然后坦坦荡荡地站起来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黎珞离开了游戏厅,外头璀璨耀眼的六盏大吊灯齐齐照射下来,有些令人晕眼。她从走廊走过,迎面端来食物的服务员对她道了一声您好。
“您好。”黎珞回了一句。
这里曾经是她的家,现在她是这里的客。黎珞不得不无奈地想着,世事变化总之这样滑稽。她双手插袋,从二楼逛到了三楼。这栋老别墅不知道装修了多少次,已经改得面目全非找不到曾经的任何记忆。
也是,二十五年了,林希音的女儿和商禹的儿子都在一起了,不是么?
原本,她还以为商禹会娶林希音,毕竟当初林希音为了商禹连养育她的父母都出卖。那样的情生意重,商禹居然还是辜负了,想想都替林希音可惜。
不过,林希音的女儿林佳绮不是追上了商言了么?这对林希音来说应该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圆满吧。她嫁不成的男人,也要自己的女儿嫁给心爱男人的儿子。
这份费尽心机的执着,黎珞都想鼓掌赞叹了。只是,林希音真的没有一点点愧疚吗?
黎珞突然很难过,那是一种压制已久的情绪,像是来势汹汹的缠藤将她一颗心狠狠捆绑。最心疼的,莫过于她的父母。二十多年的抚养之亲换不来一丝恩情,反而换来林希音诸多的指责和怨恨,像是命中逃不脱的一场宿怨。
回国之前,她在教堂坐了一天。教堂的钟声好听,空灵悠远。她旁边坐着一位温柔的外国老太太,她说自己回国找仇人算账,临走前跟神明先打声招呼。
老太太劝说她:“孩子,放下仇恨你才会快乐。有时候你要选择遗忘。”
抱歉,恕她不能认同这样的话。仇恨不是用来放下的,恨比爱更难遗忘。这是她“沉睡”二十年明白的一个道理。放下,是弱者最无奈的妥协。
只是这个世界有时候是不公平的,坏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人偏偏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能修成正果。她为什么还要做那个好人?
那么,她会报应吗?黎珞自问。
没关系,只要最后把她送回父母的身边就可以了。这也是她对神明最后的一个请求。
三楼屋顶是一片式的玻璃盖顶,抬头可以看到整个夜空。黎珞拿出手机,打算拍照留念一张。这弯曲的玻璃罩顶是唯一和记忆存在相似的地方,不过记忆里玻璃没有那么大片,只有正正方方的一扇窗。
“黎珞,原来你在这。”林佳绮扶着栏杆走上来,“害我找了你好久。”
“找我?”黎珞放下手机,身子靠向有风吹拂过的方向,歪了下头问,“……什么事?”
“他们越来越无聊,很没意思。”林佳绮摊摊手,转着一双可爱的大眼睛;视线落在她握在手里的手机问:“黎珞,你是要拍照么,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黎珞愣了愣,将手机递给了林佳绮。
女孩子出来玩哪有不拍照的,黎珞和林佳绮一块拍了几张合照。
照片里的女孩,一个清新可爱,一个淡然大气。合照是林佳绮挑选着上传朋友圈,连续发了自己和黎珞两次合照,毫无置疑地表明了她和黎珞交往亲切。林佳绮从小读的是外国语学校,朋友圈不缺有钱的同学,好几位男同学都是澜市有名有钱的小公子哥。
这边林佳绮刚上传了照片,一个公子哥男同学立马狗腿地在合照下发留言求介绍了。紧接着,又来了一个公子哥。两人玩笑般地开始竞争介绍条件。
林佳绮低头回复:“滚远点,本小姐才不缺你们这点钱。”
“那么,我们最可爱漂亮霸气的绮绮,能不能成全小的一番爱慕之情呢?”
真是文绉绉又令人作呕的话,不过林佳绮打算做个好人,她假装无意地问了问黎珞:“黎珞,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男朋友?”黎珞迟疑了一会,也假装不明白地问了出来,“没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林佳绮挽上黎珞的胳膊,话音一转,问了出来,“需不需要我帮你介绍一个?”
黎珞靠着窗户旁,扬了扬唇角。外面徐徐的夜风吹得她短发往后飘,她没有拒绝林佳绮,甚至以相当惊喜地口吻说:“可以啊,你有合适的吗?”
林佳绮保证地点头:“我同学有钱的很多,长得帅的也不少,看你喜欢什么类型?”
黎珞想了想,慢慢悠悠地表明条件说:“我要帅的,有钱的,还要聪明的,怎么也要和你家商言差不多吧。”
黎珞这样的要求,林佳绮一时失声,反应过来拍了下黎珞的胳膊:“黎珞,你笑话我。”
“我们先下楼吧,说不准现在又有好玩的。”黎珞说。
没想到,一下楼便有一张小纸条等着她。因为她刚刚人不在,小纸条的问题周北老师保留到她回来作答。黎珞回到谢蕴宁旁边坐下来,位子放着一件西装外套,她自然地拿开。谢蕴宁扫了她一眼,黎珞把西装外套还给了谢蕴宁,等待周北的问题。
周北清清嗓子问出来:“黎珞,说说你的初恋。”
这是谁问的?黎珞拿起自己的水杯,想了想,回答了四个字:“无疾而终。”
谢静怡最近有些无聊。
尤其近些年儿子商言上了大学之后,这种无聊情绪越来越强烈,仿佛生活一下子失去了依托。真奇怪,人越活越失去重心。谢静怡回想自己和商禹刚结婚那几年,只觉得人生就像一场梦,梦过了一个个四季流转的春夏秋天。
昨天谢静怡想同丈夫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商禹脱掉外套递给她,不在意地对她说:“如果实在无聊的话,可以找点事情做。”
确实啊,但是找什么事情做呢?谢静怡想不出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商禹洗好澡,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浴袍走出来,身上的浴袍腰带随意系着,露出了一片结实的胸膛。
她丈夫常年健身,今年四十九依旧高大伟岸不输年轻男子。谢静怡拿起毛巾替商禹擦拭头发,萌生了一个想法说:“商禹,要不我们再生个孩子吧。”
商禹似乎觉得她说笑。晚上两人一块躺在卧室的实木大床,商禹见她不高兴,放下手里的报表说:“静怡,商言好不容易长大了,为什么你不好好休息一下,嗯?”
第二天,谢静怡和林希音一块做SPA,尝试了美容小姐推荐的海洋疗法;效果不错,便重新刷卡办了新套餐。一起买了两份,一份送给了林希音。
“这个月就是你生日,还要你破费。”林希音包着淋湿的头发从淋浴间出来,白净细致的身子同样用浴巾包裹着;收下谢静怡的好意,亲昵又客气地说,“说好了,下次我来请你。”
“不都一样吗?”谢静怡笑着说,“都是刷卡。”
“哪能一样。”林希音今年四十七,不影响她依旧能做出娇俏的表情。她瞅着谢静怡手里的卡,笑咧咧道,“你刷的这张副卡,和我们的卡额度就一样。”
“行了,难道你家子文赚少了。”谢静怡打趣说。
林希音回:“比起你和商禹,还不是小打小闹。”
专用的VIP间休息,谢静怡和林希音继续享受海矿泥敷面疗程。谢静怡想到自己昨晚萌生的想法,问了问林希音:“希音,你和子文要不要考虑再生个孩子?”
林希音闭着眼睛回答:“生什么呀,两个孩子都大了,轮到我们好好享受了。”
林希音的话和商禹几乎如出一辙。谢静怡想起自己的烦闷说:“我就是觉得现在有些无聊……以前商言还小的时候盼望着他长大的样子,现在他真长大了,又希望回到他小时候。”
无聊?这边林希音因为美容小姐手法重了,皱了皱眉头说:“轻点,额头不用碰。”
谢静怡叹了一口气。
林希音有些不走心,思绪飘得有些远,反应半会之后又想起刚刚谢静怡跟自己说话,随手拿了一句鸡汤灌溉谢静怡说:“没有无聊的人生,只有无聊的人生态度。”
“……是吗?”林希音话说得有道理,谢静怡却听得不怎么舒服。作为女人,她和林希音年岁相仿,林希音不管身材和样貌都保持得比她好一些。连日子,也过得比她有滋有味。
又是户外俱乐部,又是慈善活动,一把年纪还是一个网络红人;出了名的不老女神。
“音子,有时候我真羡慕你。”谢静怡说。
“羡慕我什么?”林希音安慰谢静怡说,“按说我说你就是命太好,没有追求的东西了,如果我像你这样嫁给商禹,一样只想着做个全职太太。”
这番话,林希音说的实心实意。谢静怡说人生无聊,还不是命太好,从小到大只要她想要什么别人都抢先送到她面前……林希音想了想自己的烦恼,今年方子文的外贸公司效益并不好,她还往里贴了不少私房钱,当初卖掉林氏股份的钱已经快见底了。虽然她还挂名林氏副总裁一职,不过林氏卖掉“花颜”牌子之后,逐渐变成了一家化妆品代工厂,每年的分红就那么多。现在生活开销那么大,她和方子文那些收入比起家大业大的谢家还不是混个温饱。
即使这样,林希音依旧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有激情和盼头,就像他丈夫方子文说的那样,只要等佳绮嫁给了商言,一切都会变得好。
只不过这两天,身负重任的林佳绮却和商言闹了脾气。原因很简单,林佳绮介绍了一个公子哥给黎珞认识,刚好商言也认识这位公子哥,非常了解公子哥换女友就属于月抛类型,不免说了林佳绮两句,试图阻止将那样的人介绍给黎珞。
林佳绮刚开始还卖乖地说:“可是他们今晚已经见面了啊,都约好黎珞吃饭。”
“佳绮,你……”
林佳绮看着商言的表情,直接问出来:“商言,你是不是对黎珞有意思?”
商言没有回答林佳绮这个问题,反问道:“佳绮,黎珞是你朋友,不是吗?”
林佳绮咬唇,一下子被商言问得理亏,嘟囔起来:“商言,你干嘛这样怀疑我,你什么都不了解!”
“好。”商言沉心静气下来地说,“那你先说说。”
林佳绮只觉得委屈异常,一双大眼睛很快蓄满了泪水,她哽咽了两下说:“我有问黎珞要什么条件啊……她自己说要帅的,要有钱的,我当然只能给她介绍又帅又有钱的男人啊!”
商言无法认同。
林佳绮生气了。
“佳绮,你根本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商言一张脸憋得通红,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只是说出来的话依旧硬邦邦地带着责备,“如果你没有合适的介绍对象,你可以不用介绍,但是你没必要以次充好!”
林佳绮看着莫名其妙生气的商言,突然觉得愤怒无比,吸了吸鼻子说:“商言,我实话跟你说了吧。黎珞告诉我她想要你这样的,难道我还要把你让给她吗!?”
最后一句,林佳绮是吼出来的,然后她走在了前面,小高跟踩得蹬蹬响。
“佳绮……”商言一脸讷讷然,被吼愣了。
这个星期,黎珞很忙。
小组聚会结束之后,除了林佳绮,聚会的家属们都纷纷要帮她介绍男朋友。介绍很多,导致一个星期,她要见五位优秀男士。周一,黎珞将见面的男士和时间地点制作了一张表格,打印了出来,贴在了自己的便利贴旁,当做任务来完成。
打算见一个,打勾一个。以免遗漏,造成她和介绍人之间的不良影响。
第二天,黎珞在一个名字后面打了一个勾,回头看到商言站在她后面。
“黎珞,对不起……”商言对她道歉。
黎珞抬了抬眼睛,有些不明白。
商言:“如果我知道佳绮给你介绍的人是陈荆南,我一定会拦着她……”
商言说得很明白,黎珞自然听明白了,她笑着问:“为什么?陈荆南很好,他非常可爱。”
商言一脸不相信。
黎珞确定地点点头,说了起来:“昨天我们吃了饭,一起看了电影,没想到陈荆南游戏玩得也好。我和他玩得非常开心。”
“是吗……”
“当然。”黎珞后换了语气说,“不过我和他真的不适合,就拒绝了陈荆南的交往请求。总之我还挺抱歉的,感觉浪费了佳绮的一番心意。”
“……”商言一时没办法描述自己的心情,过了会,扯动嘴巴笑起来。
黎珞也笑了笑,看着面前这张表格,遥遥头说:“现在找个男朋友,真不容易。”
条件定那么高,当然不容易。
这个星期黎珞一直在找男朋友,作为黎珞在清怀生化所的负责人,谢蕴宁自然有所耳闻,连同黎珞那一连串的条件他都清清楚楚:要帅要有钱要聪明,还要温柔善良的……她这是小女生找白马王子吗?
谢蕴宁坐在三楼办公室等下班,左手肘撑在座椅扶手,半支着自己的头。不知道自己头疼什么。那天他从黎珞手里拿过了纸条,上面的写的问题简直幼稚得令人可笑。
即使有人故意模仿他人字迹,但那天她写小纸条的笔是他递给他……他自己用的墨水难道还能认不出?周北问他对黎珞是什么评价,简直是幼稚!无聊!目无尊长!
第二天,谢蕴宁刚从车里下来,遥遥地又看到黎珞朝他走来。一身宽松粉色衬衫搭配着蓝白条纹背带牛仔裤,像是一个刷墙女工。
谢蕴宁靠了靠在车旁,等着她过来道早。
“早上好,谢教授。”黎珞笑呵呵地道早。
“早。”谢蕴宁回,还多了一句关心的问候,“男朋友找到了吗?”
咳!话刚落下,谢蕴宁察觉到自己这话太过八卦,完全超出了老师的身份,所以他补充了一下刚刚的问话:“听说这个星期所里老师们都在给你介绍男朋友,怎么样啊?”
谢蕴宁前后两句话,黎珞自然能听出这份谢蕴宁式的奚落。无所谓,她坦诚地说:“不怎么样,他们都没有达到我的要求。”
谢蕴宁失笑了一下,心情倒是愉悦了几分:“……说说,你的要求有多高。”他当然知道黎珞的条件,不影响他想再听本人说一遍。
“……其实,就像谢教授您这样的就可以了。”黎珞说,一脸的轻松自在,还有一份少女般的仰慕。
他这是搬石头砸了自己脚吗?谢蕴宁停下脚步,看了眼黎珞。黎珞低下了头。
“谢教授,其实我已经仰慕你很久了。”黎珞突然出声道,抬起头来。
什么?谢蕴宁震惊地转过身:“……”
黎珞眸光闪闪,对视着他,一派的坦然和大方。“你可能不知道,我早在国外看过你所有的研究论文,全都非常喜欢。然后我深入了解你,越了解越喜欢,才特意回国申请加入你的组。”
谢蕴宁微微蹙起了眉头。
黎珞不怕死,继续告白说:“总之我不仅仰慕你的才华、还喜欢你的品格,尤其最近我发现……我对您的感情已经从仰慕变成了喜欢,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呵,男女之情的喜欢?他真的好意外。谢蕴宁问:“你确定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最近?”
黎珞点着头:“确定。”
“……最近又是什么时候?”谢蕴宁继续问,像是拷问。
“嗯?”黎珞反应了半秒,想了想,想了又想,然后举起起了左手。
谢蕴宁看着黎珞举起的左手,绷了绷面色。
黎珞真的有些紧张了,导致脸也红了起来,忐忑地举着左手说:“好像就是在那晚你拉了下我的手之后开始的。”
什么?谢蕴宁眯眼,她敢再说一遍!
黎珞眸光水亮,一脸确定地点头说:“对,就是那晚你拉我手之后,喜欢上了。”
所以……谢蕴宁已经说不出一个字来,望了望旁边停着的车,他好像可能也许大概应该是……被碰瓷了。
什么是碰瓷?一切投机取巧、敲诈勒索的行为。
的的确确,那晚他为了从她这里拿过纸条看一看,掰了下她的手指。谢蕴宁承认这一“掰”,不过从黎珞话里“掰手指”已经变成了“拉小手”。
谢蕴宁想自己是不是还要感谢黎珞,没有用“摸”字形容,稍稍挽救了下他的名节。
嘿嘿。黎珞自然能听出谢蕴宁话里的意思,以及警告。她也想见好就收,只是刚刚她表白得那么直抒胸臆,立马收场未免显得不够真诚,好像她在同谢蕴宁开玩笑一样。不好不好。
“所以?”谢蕴宁出声问,像是问她有什么要求。
黎珞转了转眼睛,抬起头,慢慢地将要求说出来:“教授,我可以追求你吗?”
谢蕴宁:“不可以。”
所以,问个头啊!黎珞低下了头,样子很遗憾。
谢蕴宁看了一眼,倒觉得像是一副小孩要不到糖的样子。“当然,你也可以追我。”谢蕴宁更改语气,更改了想法。
呃?怎么变得那么快?黎珞瞬间抬起头,这一次眼里的惊讶不是装的。
“如果你要追我,前提你要离开我的组,离开生化细胞所。”谢蕴宁将自己的条件说出来。如果黎珞离开了生化细胞所,她对他就是一个外人,他自然没办法干涉一个外人任何行为。所以,要么追他,要么留下。
黎珞咬了下唇:“……”她要怎么把放弃说得好听一点呢?
谢蕴宁瞧着黎珞,也想听听这个飘洋过海只为他的女孩,到底有多——喜——欢——他!
“……如果我努力追你,能追到吗?”黎珞问,问得认真又有远见,“大概多久能追到?”
大概多久能追到?这是在考虑机会成本么?谢蕴宁真是服了,心里多了两分好笑。他以为人师表的身份,告诉黎珞说:“我从不会考虑我学生的追求,当过我学生的人也一样。”
“哦。”黎珞松已经做出决定说,“谢教授,我不追求你了……我要留在你的组。”
“决定好了?”
黎珞重重地点头:“嗯。”
这个决定做得够快,跟她的表白一样快。谢蕴宁将手放在裤袋里,颔首同意:“可以。”
黎珞把话说完:“我想明白了,觉得与其追求你的人,不如追逐你的脚步。只有这样,有一天我才能真正地成为像谢教授您一样的人……是不是?”
“是……”谢蕴宁有些无奈,想起他和她第一次在车里的面试,她也是这样正正经经地说着一堆大话,不知真假。“那就好好加油,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
不再多言,谢蕴宁转过身,迈步走在了前面。
嘿嘿。黎珞留在原地逗留了一会,然后小跑地追上谢蕴宁,就像她刚刚说的,她要追逐谢蕴宁的脚步。
然后,走到了他前头。
上午,实验室只有黎珞一个人。商言不知原因今天没有来,谢蕴宁大概不想跟她呆在一起,交代了几句任由她在实验室操作。
设备先进的实验操作台前,黎珞对着显微镜提取海洋生物精华。今天的实验操作她只作为基本练习,不做任何实验记录。所以谢蕴宁不会知道她提取的生物精华用作护肤品研究。
现在的护肤品技术已经是3.0生物技术时代,这里面的生物技术运用最多就是活性发酵母发酵和生物活性蛋白萃取。黎珞沉下心,静心静气地投入了实验过程。以前父亲总说她做事静不下心来,如果他现在看到她的改变,会欣喜吗?
做事专注起来时间总过得特别快。墙上的钟表又指向了中午吃饭时间点。
没想到食堂又遇见了谢蕴宁。黎珞有些奇怪,谢蕴宁不是从来不吃食堂吗?
黎珞打了一份白切鸡,看了看谢蕴宁坐在靠窗的那边,端着三菜一汤的餐盘走过去。她坐在了谢蕴宁对面,问了问:“教授,我可以坐这吗?”
不是已经坐下了么?谢蕴宁说:“你坐着就好。”
黎珞笑嘻嘻。
谢蕴宁不想介意黎珞对自己的表白,视线扫了扫黎珞餐盘里的白切鸡,像之前的语气说话:“胃口不错啊。”
黎珞掰开筷子,瞅着谢蕴宁说:“不是刚失恋么,要化悲伤为食欲。”
谢蕴宁呵了呵,不想计较黎珞用错的词语。
黎珞又问:“商言今天怎么没有来?”
谢蕴宁抬眼:“你很关心他?”
这话问的,黎珞嘟囔说:“教授,我心意是什么,你今天不是刚知道吗?对商言我只是好奇地关心。”
谢蕴宁回答:“感冒,请假。”
“哦,感冒啊。”黎珞吃着饭,来了一句贴心的,“最近天气忽冷忽热,谢教授你也要注意身体,别感冒了。”
谢蕴宁:“多谢,我一定会注意的。”
多谢,见了鬼的多谢。
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漫长炎热的夏天已经过去。清怀生化细胞所挺拔劲秀的银杏树,不少叶子都泛了黄,在密密匝匝的清朗光线里透着一圈圈淡金色。
清怀生化细胞院建立不过几个年头,银杏大道的银杏树都已经是风韵雍容的成年树木。食堂回来经过这条银杏大道,周北夸张地说这些银杏树都是前两年实生树高价移植过来,花了整整三个亿!
谢蕴宁就走在周北旁边,没有参与银杏树讨论,一副和他关系不大的样子。
听到三个亿,黎珞还是咋了咋舌。
周北笑说:“一骑红尘妃子笑,因为你教授喜欢嘛!”
不会吧。黎珞难以想象地眨了下眼睛,难道就是因为谢蕴宁喜欢就种银杏树啊。
周北解释说:“组长参与过建所,树种是他挑选的。”
噢。黎珞反应很快,撇过头看向谢蕴宁,总结说:“原来教授喜欢银杏树啊。”
黎珞这句话没有其他意思,只不过刚被表白过谢蕴宁听出了一份少女的惊喜,嘴角无奈扯动两下,不同旁边什么都不知道的周北只附和说:“是啊。”
黎珞回到学习室,对着电脑敲敲打打。不知道是不是春乏秋困,还是昨晚她又失眠到三点,她第一次出现了白天犯困的情况。
学习办公室是她和商言共用,两张办公桌放在一块;她和商言的位子刚好两对面,她坐在靠窗的这一边。不大不小的空间里,键盘击打声的流畅有节奏地回响着,只不过刚开始还是“咔哒咔哒”,慢慢地就变成了,“咔……哒……咔咔……哒……”
商言是昨天感冒发烧的,发烧原因他没有同家人提,也不敢同家人提。昨晚台风下暴雨,佳绮同班级的人一块出去唱歌,因为突然下雨她打电话过来让他去接她,他去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又吵了起来,加上他们班一直喜欢她的班长故意挑刺两句,佳绮便发脾气不要跟他一起回去,然后他也来了气,直接将带来的雨伞丢给了她,自己淋着雨回来了。
他回来已经晚了,没有人知道昨晚他回家睡了。浑浑噩噩睡着,第二天保姆阿姨看他面红眼热起床,才连忙告诉了他妈。
正巧他父亲没有去公司,带他去了医院。
医院里输液室,商言脱掉了他妈硬要他穿上的外套,呼了一口气;父亲正站在输液室外面接电话,隔着玻璃,样子高大伟岸。
父亲不知道接谁的电话,细声细语的。商言单手从外套里拿出手机,无聊地玩了玩新下载的游戏。这个游戏黎珞一直在玩,他见她玩得相当好。
“手机先不要玩了。”父亲进来,对他说。
“好。”商言听话地将手机放回了脱掉的外套口袋。
脱外套这件事,父亲不会像他妈一样说他。大概就是父亲和母亲的不同,商言感觉自己在他妈眼里,永远是一个不会自我照顾的小孩。
输液结束,商言想回生化细胞所。商禹同意了,开车载着儿子商言过来。商言下车,外套不小心落在了车里。商禹下车的时候带上,递给了儿子。
商言:“谢谢爸。”
“方便带爸爸进去参观下吗?”商禹突然问。
“可以……好的。”商言回答,咧嘴笑了笑。
只是,生化细胞所没有什么可以参观的,实验室是完全的谢绝外人。商言唯一能带商禹看看的地方只有漂亮的银杏大道以及他和黎珞公用的学习室。
来到了二楼的学习室,门关着。
商言推开白色的门,猛地又收住了门把,以防门面碰到墙发出响声。因为里头很安静,安静的空气,安静的阳光,连电脑运作的声音都是安静的。
放平的白色功能椅,黎珞正闭着眼睛躺在上面睡觉,她睡得很熟很恬静。旁边窗户半开着,带进了一半的阳光一半的风,太阳的余光悄悄地从最远的桌边移到了桌脚。
商言暗暗地吸了一口气。
不远处,商禹看完了二楼实验室介绍,踱步朝着商言走了过来。
黎珞醒了,听到外面人说话声醒了。不知道是不是对记忆深处的声音特别敏感,商禹开口说第一个字,她便知道是他。缓缓地,黎珞往里侧了下身子,像是被打扰做出的反应。她将脸朝向靠里墙的这一面,刚好背对着他们。
见黎珞转了个身,商言连忙将门合上,回过身,发现父亲已经他立在身后。商言本要带父亲商禹参观一下里面,只不过现在黎珞在睡觉,他不好带父亲进去打扰了她。
这个几个星期的相处里,他还是头一次看到黎珞这样白天犯困地睡觉,印象里她好像都是神采奕奕精神旺盛的样子。
商言对父亲说:“……我同学在里面睡觉。”
商禹点头,他能听懂商言话里的潜在意思。作罢,不再进去参观学习室。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参观的,里面空间不大,他刚刚无意识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睡觉的是一个女孩,背对着他们,身材修长而纤细。
只不过,儿子一脸紧张是为什么?
商禹知道自己儿子和林希音的女儿谈起了恋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希音和清嘉存在最后一丝血脉相连的关系,他对商言和林佳绮的恋爱没有反对。
商禹站在外面,问了问儿子说:“听你妈妈说,你和林佳绮闹脾气了?”
“我们没什么事啊……”商言转转头,不想同自己父亲谈论女朋友的事。另外他只要一想到佳绮,就心烦意乱。昨晚佳绮居然借其他男孩和他赌气。
儿子的感情问题,商禹一向关心不多。他想起一件事,以试探的目的问了问:“前两天你妈妈跟我提了一件事,想让你和佳绮先订个婚,打算把你们两个人正式确定下来。”
“……订婚?”商言问,表情有些懵。明显订婚这件事,对他来说有些突然。
商禹注意地看着,自己儿子。
商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如果是之前包括昨天之前,他听到这个安排一定会高兴。他和佳绮多年青梅竹马,这份独一无二的感情没人可以取代;两人交往的时候他就抱着结婚的想法,他告诉自己要一辈子照顾那个任性又可爱的女孩。
大概是最近吵架多了,商言有些怀疑这份感情:“爸,我和佳绮还小。”
商言的心思基本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商禹选择不再多说。作为父母说得越多反而适得其反,商禹深知这个道理。
里面,黎珞睁开了眼睛,其实她也想见见外面这位故人。整整二十五年,都说相由心生,她很好奇像商禹长着那样一副心思的人,面相会有什么变化?
她回国之前搜索过商禹资料,网上他信息不多,几乎没有近年照片。唯一一张商务场合的合照,衣冠楚楚一脸春风。那时候他应该已经有四十了吧。黎珞心里轻哼,下次如果碰面她应该称呼他什么?
商叔叔?
外面,商禹已经离开。黎珞舒展眉头,躺在椅子中间伸了一个懒腰,商言再次推开了门。
“嗨。”黎珞打招呼,笑眯眯的。
“嗨……”商言余光偏了偏,关心地问了一句,“昨晚没睡好?”
一个晌午,黎珞睡得懒洋洋。现在刚醒过来,一双眼睛眯眯的,笑容里都带着一份随性。她又伸了一个懒腰,回答说:“我每晚都没睡好。”
功能椅调整回来,她也问商言:“教授说你感冒了,怎样,好点了吗?”
商言一脸爽朗,在黎珞对面坐了下来,学着一部老英文电影男主人翁的口吻,开口说:“No matter. Just got a cold.”
大男孩偶尔展露的幽默,总令人会心一笑。黎珞笑了笑,也用那部电影女主角的台词回话商言,然后说:“我出去洗个脸。”
没想到黎珞也看过那部老电影,像是找到共同语言,商言有些兴奋。他收回的视线看了看黎珞书桌,东西很少,收拾得干净整齐;不比佳绮,一团乱的桌子还需要别人收拾。
昨晚他和林佳绮吵架,林佳绮立马在朋友圈发了一排的哭脸,然后愤愤然地骂他:“大混蛋大混蛋大混蛋,商言你这个大混蛋!”
自然有很多共同好友安慰佳绮或者八卦地追问发生什么事?商言不吭声地看着这些评论和女友的回复,伸手揉了揉脸。
商禹来到三楼,到谢蕴宁那边打了招呼。
年龄越大,人越不想破坏生活的平静。子玥他已经送回了岛市,是他对那事作出的让步。事实他没必要这样做,谢蕴宁只不过看到了一面而已。
对于商禹的到来,谢蕴宁懒得招待,只让助理泡了一杯茶给商禹,就自己处理自己的事。商禹不做打扰了,桌上的茶一口未尝,站起对谢蕴宁说:“有时间到家里吃个便饭。”
谢蕴宁连眼睛都不抬一下:“不送。”
商禹点头。
车里,商禹坐在驾驶座休息了一会,身体略感乏味。口袋里手机震动,已经响了好几下。
商禹看着屏幕闪烁的熟悉长号,接听了手机,随便聊了两句,允诺说:“好,下个月我来看你。”
“……嗯,我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那就买吧,喜欢什么买什么。”
男人到了一定年龄,不会再说无聊的甜言蜜语,但知道什么话女孩会爱听。商禹挂了手机,删除了聊天记录,吐出了一口燥气。他靠着座椅,车里音乐轻缓地响起,是一首年代久远的老歌,商禹将手放在方向盘,戴着婚戒的左手随着音乐嘚嘚敲着。
“我会送你红色玫瑰,你别拿一生眼泪相对,未来的日子有你才美梦才会真一点……”
记忆飘到很遥远的从前。年轻的记忆,现在回忆起来依旧带有一份热热闹闹的朝气,和怦然心动的美丽。
那是美国纽约大学生们组织的一个复活节晚会。晚会活动很多,现场来了很多年轻人。大家盛装装扮,有穿长袍手持十字架,也有穿着牛仔扮小丑的……女孩们都化妆戴着面具,穿着各种搞怪的衣服一起载歌载舞,场面欢声雷动,很是热闹。
人群里他第一个看见了她,戴着大魔王的面具,青面獠牙。面具里又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转溜溜得很灵动。那晚他同样戴着面具,是一张帅气好看的骑士面具。
舞会结束,大家相互聊天交朋友。他和她同样聊起了天,一聊就是两个小时。聊到最后仍然余兴未尽。喧哗又洋溢着宗教色彩的纽约节日街头,他和她双双走出来,她毫不留恋地挥手同他告别,他拉住了她的手,提出了请求:“魔鬼小姐,我可以看看你吗?”
她顿了下,答应了他的请求:“OK!”然后爽快地摘掉了她的大魔王面具。
前一秒还是面目狰狞的大魔王,这一秒已经是一张俏美灵秀的脸。因为刚摘下面具的关系,她耳边微微泛红,细软的乌发贴在额头,一双眼眸亮得比纽约节日的灯光还要引人注目。
浅淡的眉毛微微上扬,他看愣了好一会。
她轻松一笑,对他说:“再见了,骑士大人。”
“等等。”他再次拉住了她,笑着问:“……不想看看我吗?”
她抬着头,似乎想了想,直言不讳地说:“不用了,我怕失望。”
他什么没有说,直接拿起她的手,他带着她的手扯掉了自己的面具,然后问:“……失望吗?”
“wonderful.”她赞美地说了一句,眼里同样是不加掩饰的惊喜。
“你好,我叫商禹。中国人。”
她仰着头,一样地介绍了自己说:“林清嘉,中国澜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