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黎珞和谢静怡一块去顾灵那里喝茶。顾灵住在花溪台那边的茹园,驱车过去差不多两个小时,但谢静怡每周都会过去学画两次,俨然是顾灵半个关门弟子。今天,黎珞之所以一块过去,主要顾灵说这几天枇杷熟了,如果她过来刚好可以摘几篮回去。而她,最喜欢吃枇杷了,尤其是现在四月的早熟枇杷,鲜嫩多汁,甜中带酸。
最重要,她还可以看谢姐姐画枇杷。
谢静怡跟顾灵学画三年,现在已经画风初现,隐隐有大家之范。用商言的话说是,“我妈妈虽是大器晚成,但风华正茂。”这话不错。每每面对谢静怡新作品,黎珞也有一种面上有光的得意和欣喜;因为是她将谢姐姐介绍给顾灵认识的。
顾灵是她的小初中学同学,当年交情一直很不错,之后她去西雅图留学,顾灵跟着一个男画家去了南洋生活,两人就断了联系。三年前,她主动联系已经成名的顾灵,将谢静怡介绍给顾灵认识。没想到顾灵和谢静怡性情相似,一下子从师徒关系发展成了知己好友。
也因为有了学画这个兴趣,这三年谢静怡过得不错,即使没有了婚姻和商禹。当然这个“不错”,也只是她和谢蕴宁认为的“不错”。和商禹离婚到现在,谢静怡学画旅游插花,生活丰富姿态怡然……唯不再认识或接触其他男士。
黎珞自然是希望谢静怡现在是真的好,不管是出于哪个方面。原因不只是她成了谢静怡的弟媳,更重要是谢静怡值得被优待。虽然,她不能把谢静怡和商禹离婚的锅全往自己身上背,事实她确实为了自己搅乱过谢静怡的婚姻。
还自以为是地觉得是为了谢静怡好。
结婚的时候,她问过谢蕴宁:“我知道我以小人之心揣君子之腹,但是你说姐姐有没有怪过我?毕竟我……”她知道谢姐姐性情温婉大气,真心将她当弟媳妇对待,只是她也不好不知趣;然后谢蕴宁打断她的话,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姐姐要怪也怪我。”
为什么?黎珞想了想,突然认同地点头:“也对,是你执意要将我娶进谢家嘛。”谢蕴宁却眉头一扬,反问她:“不是你向我求的婚吗?”
好吧,的确是她求的婚,是她厚着脸皮要嫁给他。宁宁这话没有问题。
结婚之后,黎珞偶尔无聊也会思考婚姻对女人意味着什么,不过她这人向来不擅长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婚姻生活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善始善终的额外福利。
话似乎还可以这样说,认识谢蕴宁之前,她没想过结婚,认识他之后,她能想象的结婚对象只有他。因为她喜欢谢蕴宁,喜欢到想要永远同他在一起;国内男女若要长久合法生活一起,只能是结婚,所以就结婚喽。
其他的,好像婚前婚后变化并不大。
一张桃木方桌放置榻榻米,黎珞将洗好的大盆枇杷端上来;枇杷是刚摘的,小小个圆溜溜。随意拣了一个,她盘坐下来欣赏谢姐姐刚画的枇杷。画纸上的小串枇杷栩栩如生,简直和实物一样可爱鲜美。继续托腮看谢姐姐作画,阳光清浅,笔底春风,这样的谢静怡让她想起以前在时代杂志看过的一句话:“Elegance is the only beauty that never fades.“(优雅是唯一不会褪色的美丽。)
案上煮着新春的龙井,茶香浓酽怡人。黎珞端起茶品了品;茶是好茶,遗憾的是,她爱酒不爱茶。只是最近,她被谢蕴宁严格管制,滴酒不沾。不止是饮食,其他方面谢蕴宁同样管得严格。比如一直令她头疼的睡眠,因为谢蕴宁的严格控制,作息时间已经慢慢趋于规律。
刚结婚那阵,她非常认真地同谢蕴宁建议,要不要两人分房睡。这个建议,她真是出于为他考虑,怕自己糟糕的睡眠影响他规律的睡眠,结果宁宁脸臭的啊!她想想新婚燕尔这样提议确实不妥,又加了解释说:“一周也可以有几次同房,是不是?”
“那么一周几次同房?”谢蕴宁具体问她,毫无掩饰。
她举起两根手指,够了吗?
谢蕴宁冷笑起来,只给她两个字:“不够。”
“……”还能愉快做夫妻吗?
正吃着枇杷喝着茶,谢蕴宁发来短消息——他已经开好会,等会过来接她。黎珞捧着手机回绝。他开车过来要两个小时呢,而她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
谢蕴宁没有接受她的拒绝,直接给谢姐姐打了电话。旁边谢姐姐笑着接听了来电:“对,黎珞在这……我们等你。”
谢姐姐挂上手机,对她说:“蕴宁等会过来。”
黎珞只好点着头,低头咬上一口剥皮的枇杷。其实,她刚刚还打算今晚和谢姐姐一块住在茹园,结果计划失败。
商言出差美国,最后一天,他站在落地窗前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电话接通,商言无意识吸了一口气,视线望着前方道:“我……明天来墨西哥一趟……”
挂上电话,心里是温温热热。客房服务送来一杯牛奶,商言喝了半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放学每次在校门口看到父亲的车,明明迫不及待想奔向父亲,还是稳稳当当地走过去,再正正经经地称呼一声:“爸爸。”
那时父亲很忙,每天事情很多,他一直被教育不能打扰父亲工作,导致长久下来他和父亲的关系好像隔了一层疏离,相处起来比不上他和小舅舅亲厚。他对黎珞说过,从小到大他都跟妈妈比较亲,事实真不假。
想着想着,商言忽然笑了笑,难怪小舅舅说他是小奶包;低了低头,习惯看了眼手腕的表。这是他进入AC参加工作收到的第一份礼物,是从美国寄过来。
第二天,商言换下正式的西装,拒绝安排,像以前那样穿着休闲服离开酒店。父亲长于墨西哥,发于美国,之后在国内与他妈妈结婚,生活多年。
三年前,两人和谐地结束二十五的婚姻。
不可否认,爸妈离婚的时候,他心里怪过父亲,然后慢慢化成接受。同样不可否认,离婚之后,他妈过得挺好。有时候,面对那股自在闲适的劲儿,他这个作儿子又羡慕又欣慰。
父亲目前居住在墨西哥东南面的海滨城市,再次见面,约在海湾口的一家风情西餐厅。父亲早早等在了那里,身子微靠着餐椅后背,嘴角含笑地看着他进来。
墨西哥阳光足,紫外线强,父亲的肤色比原先更黑了些,看起来很健康很英伟。但是,一定想不到父亲年轻时候还是一个清俊白皙男人。
“爸……”商言上前打招呼,咧了下嘴。
商禹只是笑着,目光亲切地落在商言的脸庞,开口道:“瘦了些。”顿了顿,“工作很多吗?”
简单的问话是由心的关心,也是父子两人聊天的开端。
商言坐了下来,回答得很笼统:“还好。”
商禹点点头,其实不问,他也大致知道儿子这几年多辛苦,包括他为了适应AC工作做出的改变。作为父亲,他感到抱歉和心疼外,同样引以为傲。
将餐单递向儿子,商禹顺便推荐了两道当地美食。
商言应了声,直接和过来的服务生要了父亲商禹推荐的食物。然后,拿出了手机,打开了一张照片,再抬着头说:“……爸,我有女朋友了。”
商禹微微惊讶,倒也没有多意外。这次儿子主动找他,自然是有事情和他说;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商禹后唇一弯,主动询问:“对方是哪家女孩?”
商言递上已经打开照片的手机,告诉商禹说:“是小树。”
“小树?”商禹看着手机里照片,想起了这个女孩是谁,除了家庭条件差点其他方面都不错,性格和商言也很合适。
想起儿子和林佳绮那场订婚宴,包括黎珞的重新出现,到现在儿子和这位小树交往,商禹觉得有些事情,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比如他和清嘉的有缘无分,他和静怡两人的遗憾。只是后者,真不怪天,要怪只能怪他自己。
“确定是小树了吗?”商禹问,他这个确定的意思,自然是结婚。
商言点着头,面露喜色,又有些忐忑地开口说:“我正要跟您说这个事……小树怀孕了,我和妈妈打算婚期定在6月份。”
如果刚刚只是微微惊讶,听到怀孕两字时,商禹十足吃了一大惊,随即失笑起来,以玩笑的方式责备说:“爸爸真没想到,你当了一次坏家伙。”
商言红着脸,默认自己是一个坏家伙。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做过的坏事,毕竟做了坏事还能结出了好果子,实在是一个大大的惊喜。想到自己明年也是要当爸爸的人,商言正了正面色,望着父亲商禹说:“爸,我和小树的婚礼,你会回国参加吗?”
商禹眼眸弯着,鱼尾纹往上翘,一时没有说话,眼前浮现是妻子温婉恬静的脸。他没有问儿子任何妻子的事,因为知道不少。庆幸老冯还留在AC开车,所以他清楚这三年妻子过得很好。也因为过得很好,他不好打扰,也不能打扰。
停顿了好一会,商禹对儿子说:“爸爸一定回来,只要你妈妈愿意。”
美丽的西雅图举办了婚礼之后,黎珞回到林清嘉身份再和谢蕴宁领了证,然后林清嘉这个孤零零的名字放在了谢家的户口本里,谢蕴宁的旁边;她正式从一名“冻龄少女”正式进化一名“冻龄少妇”。那是一种神奇的归宿感,仿佛她这只没有线的风筝有了方向感;她依然享受着自由,却不会再随意飘荡,因为下面把持方向的人是谢蕴宁。
但是,为人儿媳就没有那么商量了。还没有结婚之前,叫兽爸爸就问她了,后面有什么安排和打算啊?
完成学业,好好跟着叫兽好好做研究。这个答案,她自认为很不错,没想到被攻击了,准公公提醒她说:“……但是你都四十五了……四十五了诶!”
黎珞只能厚着脸皮说:“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嘛。”
然后,准公公就不理她了,直到结婚之后再次认真严肃地问她和宁宁,你们的孩子计划到底怎么安排?黎珞还想着公公说她四十五的话,有意地抬着下巴说:“这个计划我和宁宁已经商量好了,打算等我50岁的时候再做打算。”
叫兽爸爸什么话都不再说,默默地上楼了。儿媳妇太有想法,是他们谢家hold不住。当然,如果黎珞知道公公这个想法,就算不想立马生,也会在培养皿里整个小宝宝给谢繁华玩一玩。
好吧,她只是说说而已。
黎珞说“五十”岁之前不生宝宝,倒不是不想生宝宝,或不喜欢宝宝。公公问她孩子计划的时候,她还在读研二,中间还忙林氏新产品开发,就打算把宝宝计划推迟了几年,反正她和宁宁都不着急。
谢蕴宁的确不急,两人世界确实舒服又自在,所以宝宝计划他基本是配合着黎珞,顺其自然。更何况按照真实年龄算,四十五岁的高领产妇和五十岁的高龄产妇也没有多大区别。事实,黎珞的身心年龄就二十来岁,真那么早要孩子,谢蕴宁反而觉得不妥。
直到有一天,商言兴奋地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小舅舅,我要当爸爸了!”谢蕴宁意识到,或许他真的太淡定了。
正因为谢蕴宁的淡定,黎珞差点以为谢蕴宁不怎么喜欢宝宝。每次出门看到漂亮宝宝,她都会多看几眼,反而谢蕴宁一点兴趣都有没有;她认为的漂亮宝宝,谢蕴宁也都觉得很一般。后来她和谢蕴宁说起这个问题,谢蕴宁用一句话打发了她:“我对别人的孩子当然没有兴趣。”
扉不有初,鲜克有终。
商言带小树拜访外公外婆的时候,谢繁华赠送了这八个字,告诫外孙做人做事都要善始善终,对待感情更是要有始有终。商言认真地点头,旁边小树面颊微红,对视了商言一眼。
谢母笑了笑,对丈夫说:“这样看着,这俩孩子真是般配。”
般配的不是家世,而是气场的相合和贴近,才能相互扶持彼此珍惜地走完这一生。两人成长大相径庭,结婚之后更需要相互理解,相互珍重。
婚礼之前,谢静怡也给准儿媳送上了礼物,一只母亲在她出嫁时候给她的碧玉手腕。
这样的碧玉手腕,黎珞同样有一只,水头和颜色都是订好,她婚礼前夕到手后立马就交由谢蕴宁保管,基本在有必要的场合次拿出来佩戴一番,比如小树和商言的婚礼的时候。
怎么说,她的身份毕竟是小舅妈呀。
小树和商言的婚礼定在六月中旬,按照双方的意见走中式婚礼形式,因为小树的外婆信佛。然后婚礼时间和样式确定下来,接下来就是具体安排了。
黎珞的婚礼是西式,三年前特意选了西雅图当年她回国祷告的那家教堂,穿着婚纱走向里面一身黑色西装的谢蕴宁。因为自己婚礼是西式,黎珞对小树和商言的中式婚礼特别感兴趣;加上谢家人少,小树又没有亲生父母帮忙操心,黎珞只要有空就帮忙准备婚礼现场。
她也喜欢做这样的事。
西式婚礼有西式婚礼的浪漫庄重,中式也有中式的周全和礼节。每每和谢姐姐一块参与处理婚礼现场的细节,黎珞就想感慨,如果可以结婚两次就好了,当然,新郎必须还是宁宁。
时间在幸福的婚礼繁忙中来得特别快,澜市气候一向回温快,六月已经是流火初夏的时节。黎珞没想到,谢姐姐会和她打招呼,关于商禹回国出席参加商言婚礼。
因为这样,黎珞才意识到,谢姐姐一直替她考虑着。
儿子的婚礼,父亲自然要出席。这也意味着,离开三年的商禹要回来。这几年,黎珞对商禹早已经没有任何情绪或疙瘩,最大感觉,也只是可惜商禹辜负了那么好的谢静怡。
现在,谢姐姐和商禹生活在不同国家,以相忘江湖的姿态各自生活。黎珞不知道怎么看待谢姐姐和商禹之间的夫妻感情,脱离事件以外以旁人的眼光看,谢姐姐可能还在意着商禹。
而离婚时商禹留下一切离开,何尝不是对谢姐姐的抱歉和爱意。毕竟,她对商禹的认识一直是一个心思重的精明男人。
想了想,她对谢姐姐说:“姐姐,商总是商言的父亲,自然要出席商言的婚礼。你觉得呢?”如果商禹真的不来,她想商言也会很遗憾。
关于这件事,小树也找她说过,商言去美国的时候特意去了一趟墨西哥。
“我想跟你说……儿子要结婚了……”
商禹打电话给谢静怡时,谢静怡正坐在后花园的里板凳修剪一盆花草;阳光照得暖房里格外热,额前泌出了细细的汗液。
“我知道,我……”商禹一如既往低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后半句似乎卡在了电波里,像是信号不佳导致的通话障碍。
谢静怡又说:“时间过得真快。”
商禹没有应话,因为同样三年时间,对他而言是漫长的。“儿子的婚礼……”商禹主动提及。
“回来参加吧。”谢静怡把话说出口,语气很平实。
“……谢谢。”
谢静怡尽量笑了笑:“不管如何,你都是商言的父亲。”
“静怡……”商禹又要开口。
“我还有事,我先挂了。”不等商禹将话说出来,谢静怡已经挂上了电话。
商言和小树婚礼前一个星期,商禹回到澜市,暂时住附近的酒店。下午,阳光暖洋洋地落在谢家的院落,黎珞蹲着给哈妮洗澡。哈妮是一条大狗,她和宁宁将它寄养在公公婆婆这里。哈妮这个名字自然是她取的,因为一直呆在谢家,最亲的人是她公公。
门外,进来一个人。黎珞顺势抬起头,她先是怔了怔,然后对前面的人说:“谢姐姐在里头。”
商禹点了下头,同样目光浅浅地落在黎珞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漂亮,却完全区分出了清嘉曾经的样子,但可以看出这几年她在谢家被谢蕴宁照顾得很好;头发已经长了,烫了柔顺的卷发披在肩头,像是海藻那般,很是俏丽。
再次见面,商禹才知道,他对清嘉的感情已经完全放下了。这三年里,他更清楚明白意识到,他能放下自己对清嘉的执念。
三年未见,商禹眉宇间更是温和,当然眼角的鱼尾纹也更重了。两人见面倒没有什么尴尬,唯有哈妮对着商禹叫了两声,黎珞拍着哈妮的脑袋,不准没礼貌——前面的人,可是每天买狗罐头给你人的爸爸。没出息的哈妮摇起了尾巴,冲着商禹晃来晃去,商禹笑了笑,进了谢家的高门。
黎珞继续抚摸着哈妮的脑袋,心情很是坦然。
谢家里面,谢母对一脸意外的女儿说:“是我把商禹请过来……哪有父亲不帮忙操心儿子婚礼的道理。”
然后商禹离开,又是在商言和小树的婚礼之后的一个月。
黎珞翘着腿坐在客厅的沙发,将一头刚洗过的长卷发披散着等晒干。她一如既往讨厌吹头发,比起吹更喜欢这样自然晒干;对于她这个毛病,谢蕴宁没办法忍受的时候,会主动过来帮她吹干,但是夏天也就无所谓她。
然后晒了半天头发,秀发还是半干半湿,一张脸已经晒得红扑扑。黎珞将啃了半个的苹果握在手里,笑着问谢蕴宁说:“你觉得商禹和姐姐会复婚吗?”
刚刚放下的手机,屏幕还停在谢姐姐旅行拍的照片里,配图是一句话——“不远万里,不问归期。”
黎珞想起前阵子红极一时情话,顺势躺进谢蕴宁怀里,笑眯眯地念给他听:“我还是很喜欢你,像雨洒落热带和极地,不远万里;我喜欢你,像是风走了八千里,不问归期……”
温柔惬意的午后搭配美丽动人的情话,谢蕴宁一个吻落在她额前,对视着她的眸光,温柔又霸道说:“你当然要喜欢我……谢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