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 day is a new day.
第二天,黎珞和小树见面回来已是深夜。白色跑车飞速地行驶在夜间的高速公路,时速表提醒她超过了国内安全时速120码,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荧荧发亮的蓝屏车仪表,时速表和转数表一块降落下来。夜里跑高速的私家车极少,都是运货的集装箱大卡车,一箱箱货物运到附近的港口城市走海运。
黎珞轻轻松松地超过了这些集装箱大卡车,车窗开了半扇,夜风肆意涌了进来,她摘掉了黑色帽子,捋了下头发。
心里,有些鄙视自己。
昨天商言和她表白,她特意问了商言说:“商言,你喜欢佳绮吗?”
感情本身就容易混淆,爱情、亲情、片刻的心动、崇拜、习惯、依赖……它们有着共同点又有本质的区别,一不小心就容易出错。商言的回答也证实了这样:“应该还喜欢吧,我和佳绮那么多年了。”
商言的话,她没有搭腔,里面的犹豫是他对感情的不确信。如果她只是商言一个真心朋友,她可能会劝说商言,劝商言好好明白自己心意。事实,她根本不能算商言的朋友,也不是林佳绮的朋友。
高速的灯光飞快地往后倒退着,夜风继续灌入跑车里,呼呼作响。
黎珞吸了吸气,夜里的凉气横冲直撞地灌入了她的肺腑里,她合上了车窗。
半个小时,跑车停在了澜市清怀收费站,车窗落下。收费姑娘长着一张清秀的脸,笑容清甜,黎珞递上了两张钞票。
她想到了小树,同样长着一张清秀的脸。夜里她回来的时候,小树给她打包了很多腌制酸黄瓜,说上次看到她喜欢吃,特意给她准备了起来。
善良的小树,善良的人。
周一,清怀生化所,黎珞撞上了谢蕴宁的车,看到商言从谢蕴宁的车里下来。
莫名的心虚,黎珞没有朝他们打招呼,低着头进了实验楼。周六晚上商言问她喜不喜欢谢蕴宁的时候,她是故意默认的,撒了谎,为了终止商言对她的想法。
当然,她是喜欢着谢蕴宁,不过她对谢蕴宁的喜欢应该不是商言问的那种喜欢。结果,她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可以从容面对谢蕴宁和商言一块出现。中午吃饭,黎珞也没有像往常那样,主动坐在了谢蕴宁旁边,而是端着盘子坐在了周北老师的对面。
谢蕴宁坐在老位子,心里有些无奈。
对面,商言抱歉地坐了下来。今天黎珞对谢蕴宁反常的模样,商言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不应该什么都说出来,惹得今天黎珞面对小舅舅这样尴尬。“小舅舅,你是不是问黎珞了?”
谢蕴宁偏了下视线,明白商言说的什么事,却故意不点破:“什么事?”
商言都不敢抬头了,也不知道小舅舅是不是故意的,抱歉地提醒说:“黎珞喜欢你的事。”声音压低,前面坐在周老师那边的黎珞完全听不到。
商言这个样子,谢蕴宁自然知道商言在担忧什么,不过他不会装作不知,他还要戳破他和黎珞之间的关系,抬头看了眼商言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黎珞,是你告诉我的。”
“哦哦,谢谢小舅舅。”商言松了一口气,不知不觉被谢蕴宁绕了进去。
没错,谢蕴宁只是不会跟黎珞说出商言,但没保证他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这两天,他心底的感情如同五月的潮水,退了又涨,退了又涨,一波接着一波往上涌,将海边的礁石全打湿了。然后,纹丝不动的礁石上方,多了一颗漂亮可爱的贝壳。
然后,商言和林佳绮的订婚日期也确定了下来。
谢静怡和林希音讨论订婚宴安排事宜。谢静怡的想法是简单办一办,婚礼再隆重操办。林希音想法却不一样。昨天已经有主流媒体同和联系,希望她能给他们订婚宴的独家报道,交换是他们会配合宣传她的自创品牌lin’love护肤品。
林希音有些心动,lin’love这两年不温不火,虽然AC集团绝对控股了林氏,林氏却已经被AC完完全全地摒弃,早已经苟延残喘朝不保夕。当初商禹势不可挡地收购林氏,想要的根本不是林氏,而是借着林氏杀进国内市场。
想到这,林希音心里又生出了一些怨恨和不甘心。只是这些怨恨和不甘心都是从缠绵的爱慕里滋生而出,像是交错复杂藤蔓里爬出了小瓢虫,又痒又痛。
“静怡,我也喜欢订婚宴简单一些,你说这些订婚啊结婚还不是操着我们家长的心。不过我听说,现在澜市很多人家已经流行订婚大办,婚礼反而很简单,就两家人找个漂亮海岛飞过去,来一场浪漫别致的海边婚礼。”
谢静怡静默了会。
林希音叹了一口气,似乎为难着。
谢静怡明白了,估计到国外举行婚礼是佳绮的想法,然后希音换着意思告诉了自己。谢静怡想了想说:“希音,我们都要成为一家人,有什么想法直接跟我说,不需要见外。”
林希音笑了笑:“静怡,还是你懂我。”
公寓里,黎珞躺在鸟巢摇椅上网,看到她关注的几个知名媒体都开始宣传lin’love产品了,会心一笑。
她要说什么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希音爱出风头的毛病真是一点都没有改变,订婚还有一两个月,已经开始买新闻稿了。有意思,这样的新闻稿她也可以帮林希音卖一部分。
势头先越旺越好,是不是?身子轻轻靠着椅子,黎珞合上了电脑。
订婚还有一段时间,林佳绮带了订婚邀请函来到学校。宿舍里,她将精美的邀请函随意地丢在桌上,无所谓地问室友们:“我和商言的订婚宴,你们要不要来?”
得到的反应,自然是一片欢呼。
送出了室友们的邀请函,林佳绮包包里还有一份邀请函,她从椅子站起来,对室友们说:“我去找商言喽,晚饭不用等我。”
室友们羡慕的目光里,林佳绮走出了宿舍,给商言发了消息。她和商言已经和好了,她妈妈说得没有错,她不应该老吃醋,越是吃醋越将商言推到黎珞那边。
随着两家开始操办订婚,林佳绮心情也越来越神清气爽,尤其面对黎珞的时候。清怀生化所学习室,林佳绮娇俏地立在黎珞面前,递上了邀请函:“希望你能过来哦。”
真是意外,林佳绮居然给她送来了订婚宴邀请函。黎珞呵地一声笑,接过了邀请函,礼貌地打开看了看,客客气气道:“我一定过来。”
林佳绮继续说:“礼物就不用送了,礼金也不需要。我们都是同学,大家都一样。”
黎珞一时没话,顿了下:“好。”
“bye.”林佳绮转过身,凑巧商言回来,挽上商言的胳膊甜蜜道:“走了,我们吃饭去。”
商言:“等……”
黎珞先转过头,朝林佳绮和商言拜拜手,手里拿着红色的邀请函。等商言和林佳绮都离开,慢悠悠地起身,收拾了下桌面,提着一个牛皮大包从学习室出来。
没走几步,停了下来;视线前方,谢蕴宁正坐在休息厅的米色沙发,翻阅着一本学术杂志,双腿交叠。漫不经心,又耐心十足地模样。
黎珞开口问:“教授……你还没有走啊。”
“嗯。”谢蕴宁将杂志放下茶几,站起来道:“等你。”
等她?!黎珞眨眼,谢蕴宁是有话对她说么,等下班人都走了?
是的,他有话对她说。谢蕴宁往黎珞走了两步,澄清的眸光含蓄又直接,开口问:“那顿饭,你要存到什么时候?”
饭?黎珞想起来了,笑了笑。所以,谢蕴宁等她是为了急着还债?“择日不如撞日,今天?”黎珞问,眼眸闪亮,笑逐颜开。
“今天恐怕不行,我需要准备下。”谢蕴宁说,抬了抬眸,“明天怎么样?”
可以啊!只是谢蕴宁要准备什么,难道要亲自下厨么?黎珞忍不住抿了抿唇,愉快地对谢蕴宁说:“那我明天过去找您。”
谢蕴宁本要点头同意,想了下:“不用,我来接你。”
黎珞还是一脸开心:“好。”
“我需要一天时间。”谢蕴宁再次开口,嘱咐她,“所以明天不要安排其他事情了。”
黎珞:“没问题!”
只是一天时间,谢蕴宁要请她吃满汉全席么?黎珞坐在回公寓的公车,忍不住乐了又乐。
第二天清晨,她接到了谢蕴宁的电话。
半个小时之后,黎珞坐在澜市本地一家早餐厅等着,看着谢蕴宁端了两份早餐坐了下来,拿过她的紫薯粥,默默地拿起了汤勺。原来不是满汉全席,只是从早吃到晚啊……
远远不只是从早吃到晚。
早饭结束,谢蕴宁带她去澜市最热门的科技馆和海洋生物馆,看最新研发的居家机器人,看可爱的海豚表演水上芭蕾,还替她和海豚合照留念,最后欣赏震撼人心的5D水幕电影。瀑布般的水幕哗哗飞溅出来,谢蕴宁用西装外套替她挡住了水花,体贴得都不认识他了……
最正式的晚饭还没有来,谢蕴宁先带她去郊外的酒庄选了一瓶年份不错的红酒,才驱车带她回到了他的住宅。这一路,黎珞坐在副驾驶座,双手捧着红酒,心里的压力无知无觉地蔓延了全身。
不对劲啊。
晚饭,谢蕴宁开始亲自下厨,让她等她一个小时;去厨房之前,帮她打开了电视。
不过没什么电视可以看,黎珞选择了一部迪斯尼动画电影《睡美人和王子》,满肚子腹诽地看了起来。她揉了揉自己额头,心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想到谢蕴宁昨天说的“我需要一天时间”,不是她敏感,但她必须认真地思考一下:谢蕴宁说的一天时间,只是白天12小时,还是算晚上,24小时那种的一天时间……
电影结束,谢蕴宁的晚饭也好了。黎珞从沙发移了过来,瞧了瞧餐桌上的晚饭,简直可以用饕餮盛宴来形容。没想到,谢蕴宁还有这一手。
这不难理解,嘴挑剔的人做饭都可以,谢蕴宁在美国交流学习时,几乎都是亲自下厨满足自己挑剔的嘴巴和胃。“把红酒拿过来。”谢蕴宁解开了围裙,指使发愣的人做事,“吧台那边把醒酒器和开瓶也一块拿来。”
黎珞:“……好。”
明明是一顿鸿门宴,还要指使她做事!黎珞挪到客厅的吧台取了醒酒器和开瓶器。
然后,两两相坐在长桌面前。黎珞望了望谢蕴宁,亚历山大地开口:“谢谢教授请我吃饭。”说完,拿起了刀叉,打算吃完立马走人。
“等下。”谢蕴宁开口。
黎珞握着刀叉,不敢动了。要来了么?
谢蕴宁双肘抵在餐桌,微微向前倾,视线对上黎珞的眼睛,开门见山:“黎珞,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啊,24小时对么……黎珞从小被人夸聪明,没想到还是在谢蕴宁这里栽了跟头,仔细想想,其实他已经跟她明白地说过了,他不是品行高尚的老师,是她自己一股脑地认为谢蕴宁品行高洁。终于,谢蕴宁将话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了。
“你可以明白,对吗?”谢蕴宁又问了一遍,眼里带着笑,全是春风。
黎珞点了下头,随即摇了摇头。
谢蕴宁:“……好了,我们先吃吧。”
黎珞一动不动地,手里攥着刀叉。其实她无所谓,和自己比起来谢蕴宁简直是小鲜肉,绝对不吃亏。只是,她没办法接受事情是这样子的反转,刺激有些大。
“教授,其实我……”黎珞还是挣扎了一下,“我已经不想追你了,只是想追逐你的脚步,我对你……”
“没有男女之情了吗?”谢蕴宁替她说完话,思忖着打量着她。
黎珞猛点头。是的是的。
谢蕴宁继续靠着椅子看她:“……不喜欢我了?”
黎珞点着头,脑子快速飞转着,把话说清楚:“喜欢还是喜欢的,不过不是男女之情那种喜欢了……您上次不是拒绝我了么,说永远不会考虑我。商言也说了你不会喜欢二十八岁以下的女孩,所以我就死心了……对,死心了。”
“但我喜欢上你了。”谢蕴宁说,没有丝毫犹豫,完完全全否定了他之前的话,把话说得更加明白,“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黎珞:“啊……”
谢蕴宁右手搭在桌面,轻轻碰了下餐盘上的刀叉,然后,将黎珞上次碰瓷的他表白话一模一样还给她:“是的,我喜欢上了你,在你求我带你下山的那个晚上。”
谢蕴宁的话,黎珞完全被唬住了。
然后,谢蕴宁证实了她的猜测:“是的,就是那杯感冒冲剂。”
……怎么可能?
谢蕴宁强调一个事实:“感冒会降低免疫力。”
黎珞睁大了眼睛,谢蕴宁这个意思是,那晚她乘虚而入了?黎珞握了握手,对视着谢蕴宁,感觉自己陷入了圈套里。谢蕴宁将话讲得坦率又明白,一环套一环,偏偏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令她难真假。
黎珞抬起头,扯话一句:“教授,你跟我开玩笑吗?”
谢蕴宁唇角一扯,回视黎珞:他像吗?
黎珞低下了头,一双眼眸也是忽闪忽闪的,心跳都要鼓出来。“……那怎么办啊?”她对他有“男女之情”的时候他拒绝了她,现在她“死心”了,他对她有男女之情了?
这不是一个美丽的错过吗?
同样的碰瓷行为,谢蕴宁没有黎珞那么好商量。前一秒还追求他,下一秒就变成追逐他的脚步,没一点准儿。“先吃吧。”谢蕴宁说,“我们吃完之后,再好好讨论一下。”
不能讨论完再吃么……搁着这样大的压力谁能吃得下,不是浪费食物吗?
谢蕴宁不再说话,拿起了刀叉分牛排,银白色的刀具折射着餐厅的灯光。握刀的手,修长、漂亮,雅致。
一份分割好的牛排,交换了她面前的牛排。
黎珞受之有愧地拿了过来,低头吃了小块,肉质鲜嫩香甜多汁,口感极好;脑袋依旧低垂,余光瞅了瞅今天的大餐:菲力牛排、澳洲龙虾、香螺香蟹,还有一份只给她准备的小蛋糕……
黎珞有些小小的荡漾。
没有任何原则的,她抬起头看向谢蕴宁说:“教授,其实我……可以随时变回男女之情。”
什么?谢蕴宁蓦地抬头,对上了黎珞眼眸,里面三分秋水,三分俏皮。这就是喜欢上一个孩子的下场啊,什么都当不了真。谢蕴宁消化了片刻,望着黎珞发问:“你要怎么随时变回来,嗯?”
很好,他还能保持淡定。
这个,黎珞想了想,眉心一动,站了起来;下一秒,倾身过来,啾地一下,在谢蕴宁的右脸颊落一个吻。
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吻。柔软,温热,带点痒痒的黏稠;因为和吻一块落下来,还有小块牛排酱汁。黎珞瞅着谢蕴宁,见谢蕴宁没有任何反应,抬了抬眸:不是他问她怎么随时吗?
谢蕴宁顿了顿,失声了。
二十多年没有被人吻脸颊了。这个带着孩子般心性的吻,随着黎珞的唇落在他脸颊,像是一只蝴蝶停在了他脸颊。
“对不起。”黎珞递了一张纸巾。
谢蕴宁默默地接过纸巾,恢复回一贯的姿态说:“既然这样,那就没问题了。”
心里,同样很清楚他和黎珞的问题只会大到没有边。
“教授的意思是,我们变成男女朋友了吗?”黎珞问,眼波微微流转,揣测地看着谢蕴宁。明确之后,欢呼一声:“太棒了。”
太棒了,黎珞几乎脱口而出,因为想想还不错。一方面她不需要再找男朋友了,另一方面,谢蕴宁简直是最佳男朋友人选。
黎珞这样雀跃,谢蕴宁也悠悠地扯了扯嘴角,还算满意。
至于什么时候正式交往这个问题,谢蕴宁已经仔细想过,打算等黎珞这个学期在清怀生化所学习结束,他和她再完全确定男女关系。不过他也问了问小女朋友意见:“你想早点确定关系,还是晚点?”
黎珞很好说话:“一切听教授您安排的。”
谢蕴宁忽然有些心塞。
黎珞继续笑,唇角全是绷不住的笑意。稀里糊涂的,谢蕴宁居然把她钓上了钩。不,应该是她将谢蕴宁钓上了钩。
谢蕴宁静默了好一会,既然由他来安排,开口说:“那就等你学习结束,我们正式交往。”
黎珞自然没有异议,她连原则都没有,哪来的异议。倒了两杯酒,黎珞拿起酒杯同谢蕴宁碰了碰道:“教授,预祝我们交往成功。”
“……”谢蕴宁拿起酒杯,碰了下。
第二天,谢蕴宁回了一趟家。父亲找他商量商言的订婚事宜,亲自打来电话,有意地提醒商言订婚这件事。谢蕴宁有些无奈,不过就算没有这通电话,他也要回去一趟。
同样,作为父母商禹和谢静怡也要回谢家,一块商讨。
傍晚,商家的车停进了谢家庭院,谢家已经灯火通明,旁边停着一辆澜A尾号是9的SUV。柏叔快走上前,比划着手语对商禹和谢静怡说:“姑爷大小姐,你们快进去劝劝谢老吧。”
劝?谢静怡吃惊地问了问:“……我爸怎么了?”
这事怎么说呢,柏叔着急死了,开始比划。柏叔是一个哑巴,谢蕴宁出生就在谢家做事,一直都没有娶亲,最疼的人就是谢蕴宁。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回来,蕴宁和谢老没说了两句,谢老便大发雷霆。平时谢老操心蕴宁的婚事,最多呛几句,根本不会像今晚这样动气。
一时没办法,柏叔只好着急地等在了外面,盼着大小姐和姑爷能劝劝谢老。
谢静怡赶紧进去了,商禹跟在了妻子的后面,手里拿着妻子落在车里的外套。人还没有进屋,嘭得一声,先听到了摔杯子的响声;视线微微落下,泼洒的茶水将地毯浸湿了小块。
商禹弯腰,拾回了杯子,递给了谢家帮佣的阿姨,看向对面的岳父和小舅子。
谢繁华气疯了,指着谢蕴宁道:“你有本事把刚刚的话,当着你姐和你姐夫,再说一遍。”
这有什么不可以。谢蕴宁回过头看眼商禹和谢静怡,不急不缓,重复了一遍话:“我喜欢上了我的学生,目前正追她……所以你不用给我安排相亲对象了。”
谢繁华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谢蕴宁每说一个字,心脏都紧一下,再一次勃然大怒:“混账,你还有没有师德!”
谢蕴宁抬了抬头,没有。
从头到尾,不远处商禹继续站着,客厅的灯光泻在他面容,鲜耀而沉寂。
谢家是出了名的仁爱仁德之家,操的家训便是“厚德载物,上善若水”;谢繁华本人更是高风亮节克己奉公之人;想当初谢繁华也是这样反对静怡嫁给自己,商禹低了低头,感觉谢家的灯光都有一股子正大光明的味儿。
心情,更有着说不出的讽刺意儿。
高岭山区的农家屋里,小树收拾好了行李,来到了另一个房间。狭小破旧的屋子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外婆正躺在架子床看电视,见她进来,笑容满面地望了过来。
然后伸手,招呼她一块看连续剧。
小树在外婆床边坐了下来,视线落在外婆床头放着营养品和鲜花。营养品和鲜花都是黎珞上次过来的时候带来。鲜花她每天给它浇水两次,结果还是萎蔫了。舍不得丢,一直放着。
小树坐在床边,拿起外婆的手,低着头说:“外婆,我过几天就要走了……珞姐姐在澜市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小树撒了一个谎,因为不想让外婆担心;就像高考落榜她也没有同外婆说,只说了一句没考上。她的家人除了帮她着急,都无能为力。
黎珞离去的时候很抱歉,大概觉得拖延了她入学时间。但她怎么会怪她?如果没有黎珞告诉她一切,她怎么知道自己掉档的原因是被人换了名额;如果没有黎珞帮她支付医药费,她怎么还有心思再继续学业;如果不是黎珞告诉她不要对生活妥协,她早放弃了追求。
脑里回想着第一次见黎珞的场景,她在白云市的一家印刷厂打临时工,傍晚一个人从印刷厂出来,门外等着一个漂亮到耀眼的女孩,朝着她笑盈盈着:“嗨,你就是小树吧?你好,我是黎珞。”
外婆床前,小树坚定地抬了抬头;耳边,是黎珞对她交代的话:“订婚宴那天,所有人都不用理会,你只需要找谢繁华。他是前教育部高教司司长,呃,就是我目前老师的父亲,是一个真正德高望重之人。”
然,一直德育育人的谢繁华快被自己儿子气死了。
谢繁华头痛欲裂的时候,一旁的谢母不痛不痒地安慰丈夫说:“儿子终于找到喜欢的女孩,你就不能开心一下吗?”
谢繁华撇了撇眼,不想交谈。
这性子,父子俩简直是一模一样。儿子喜欢上小女孩这事,作为母亲温小珊也很讶异,不过瞧儿子今晚这个态度,应该假不了。
对面沙发座,谢静怡和商禹坐了下来。阿姨李芬再次泡了茶水过来,谢母抬了抬头,对李阿姨说:“把谢司长的血压仪拿过来,测测血压。”
李阿姨放下茶水:“好的……”心里头却腹诽:温总这不是一块呛儿子吗?
母亲要做样子,谢蕴宁只是握着茶壶,给所有人都倒了一杯茶。
他之所以这么早交代,因为他很清楚,谢家的门并不好进。出生在一个商政联姻之家,他有一个言笑不苟的父亲,还有一个雷厉风行的母亲。一个是位高权重多年的教育部司长,一个是家里和企业的一把手。他们着急他的婚事,也挑剔女方条件,一个挑剔女方的品行,一个挑剔女方的家庭。黎珞的品行和家庭他很清楚,所以今晚他先将原因全部揽在自己这里。一来可以减少日后麻烦,二来当所有人面前吱个声——有个明确态度总能护着点。
只是他也没想到,父亲反应会那么大。
谢静怡劝说起来:“爸,你误会蕴宁了。黎小姐根本算不上蕴宁的学生……蕴宁是研究员又不是教授,带个孩子跟着学习,不算师生。”
谢繁华哼了哼,他当然知道蕴宁和那个女生什么关系,但他是气这个么?今年儿子带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商言,一个是王教授亲自交给蕴宁的女学生,结果他不好好带着做研究,看上了!还要追人家?之前介绍了多少品行优良的适婚女人,全都没有看上,还说什么她们心智幼稚……所以,那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就不幼稚了?可以令他谢蕴宁刮目相看?
全是瞎扯,谢繁华连一个脚趾头都不会相信。
商禹也劝说了两句:“爸,蕴宁的眼光一直很高,看中的女孩自然不会差。其实那个女孩我也有过接触,的确是一个难得聪明的优秀孩子。”
一口一个孩子,谢蕴宁真是谢谢商禹。谢蕴宁支着头,撇向另一边。
“所以,你们都见过了?”果然,谢繁华眉头蹙得更紧了,“只有我这个父亲现在才知道?”
旁边,谢母将手放在丈夫手背:“放心,我跟你一样,也没有见过。”
“你们误会了,我们只是其他原因见了那位黎小姐。”谢静怡笑了笑,连忙将话题扯到商言和佳绮的订婚宴,“如果你们想见见那位黎小姐……这次商言订婚宴,可以请她来呀。”
终于聊回订婚宴,谢繁华脾气也缓了下来;想了想,如果真的是好孩子,也不是不可以。冷冷地看了眼旁边的谢蕴宁,谢繁华冷声冷气发问:“小言和佳绮的婚事,你有什么意见?”
这话,何尝不是父亲对儿子主动下台。
从小到大,谢蕴宁各方各面都令他这个做父亲感到放心和骄傲,儿子难得对一个女孩子动心,谢繁华生气归生气,也不是冥顽不灵。“作为舅舅,你也给商言操点心。”谢繁华说。
哦。谢蕴宁将手相握,有些话他不想说,不过父亲问他意见,还是开口了:“商言和佳绮今年订婚这个事,我的意见是——不同意。”
谢繁华:“……”
谢静怡干干地问:“蕴宁,你为什么不同意啊?
谢蕴宁缓缓开口:“一是为时过早,商言和佳绮都是学生;二是女方年纪……”这话太打脸了,谢蕴宁换了话说:“作为长辈,我们应该尊重商言的想法,不用急着替他安排人生。”
谢静怡笑起来,订婚这事是商言亲口跟她提出来,谢静怡怕弟弟有什么误会,开口说:“蕴宁你应该知道,商言和佳绮从小认识,感情非比寻常。订婚也是商言亲口同我说的。”
林佳绮和商言青梅竹马是不假,谢蕴宁抿了抿唇:“姐,你不觉那位林佳绮年龄小,不懂事吗?”
谢繁华冷嗤,来了一句:“你那位女学生很懂么?”
谢蕴宁没话了,没资格继续反驳。
晚上,商言过来找谢蕴宁借宿。他在舅舅沙发睡了几次,意外发现每次睡得都不错。
“沙发送你,直接搬走吧。”谢蕴宁丢过了毯子。
商言已经习惯了小舅舅的冷声冷气,给自己盖着毯子,叹了一口气。
“决定订婚了?”谢蕴宁问了问。
“嗯。”商言点了下头说,“舅舅,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想明白我对黎珞真的只是新奇,就像你上次对我说的那样。”
很好。谢蕴宁望着商言说:“……怎么明确的?”
商言悻悻地笑了笑:“我设想了一下,如果黎珞和佳绮一块掉进水里,我会先救谁……我想我先救的人一定是佳绮。”
谢蕴宁无话可说:“……”
商言自顾想着。男女感情在一起久了都会没了新鲜感,像是父亲和母亲,也像是他和佳绮;他不能因为感情变味了就不要了。何况所有人都期待他和佳绮订婚,他不能因为一时新奇怀疑感情出了问题。“小舅舅,是不是?”商言问。
谢蕴宁没有回答,他不是情感导师。回卧室之前,关于落水的假设问题,告诉商言道:“如果黎珞真落水,根本不需要你救。”
商言:“……”
谢蕴宁关上了主卧的门,如果黎珞真落水了,他自己会下水捞。
周一,黎珞来到清怀生化所,看到前方正停车的谢蕴宁,蓦地想起他和她预定了关系。眉飞眼笑,她朝着谢蕴宁快走过去,打算来一个准女朋友早安问候。
车里,商言先下来。
黎珞走了过来。谢蕴宁也心情不赖地走下了车,先对黎珞说了一句:“早。”
“早。”黎珞甜蜜地眨了下眼,用眼神朝谢蕴宁发了一个小爱心。波澜不惊地,谢蕴宁回头对商言说:“去买两份早餐……”
商言看了看小舅舅,又看了看黎珞,点了点头:“……哦。”
食堂里,商言接到了妈妈的电话;手里拿着两份早餐。
谢静怡说:“小言,记得邀请黎珞参加你的订婚宴,你外公外婆都想看看黎小姐。”
商言纳闷了:“外公外婆为什么要看黎珞啊?”
“你小舅舅喜欢黎小姐,你不知道吗?”他妈说。
什么,小舅舅喜欢黎珞?商言耳边嗡嗡地响着,难以置信地开口:“……妈,搞错了吧。”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谢静怡温柔地说:“昨晚你小舅舅亲口说的话,怎么可能搞错。对了,既然你小舅舅还没跟你说,你就当做不知道,别惹黎小姐尴尬,坏了你舅舅的姻缘。”
一时间,商言心情复杂得像是手里的腊八粥,什么味都有。
商言来到三楼,谢蕴宁抬头说:“有什么要问,直接问吧。”
“小舅舅,你喜欢黎珞?”商言直接问了。从食堂到这里他一直在消化,还是很难接受。
“你妈给你打电话了?”谢蕴宁问,猜得很准。
“嗯,她让我邀请黎珞参加订婚宴。”商言低着头,还嘱咐他不要破坏舅舅的姻缘。不过他已经破坏了,商言抱歉开口,“上次我跟黎珞说……说你不喜欢二十八岁以下的女人。”
“我知道。”谢蕴宁不介意地回,“所以我已经跟黎珞说清楚了。”
商言的脸立马涨得通红:“您已经和黎珞都说了?”
谢蕴宁像是看小孩一样看商言,摇了摇头。
商言心情更复杂了:“小舅舅……”
谢蕴宁知道商言纠结什么,开口:“我和黎珞还没有正式在一起,你不用太介意。”
什么是不用太介意啊……喜欢过的女神变成小舅妈,难道还要欣然接受吗?不甘心,商言继续问:“小舅舅,你是认真的吗?”
谢蕴宁对视着商言:“我一直没找老婆,你觉得我是认真还是开玩笑?”
商言下楼了。
学习室里,黎珞给植物浇花。商言推开门,黎珞回过头对他笑了笑,笑容轻落又大方。
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这样自然,只有他满肚子纠结和问题?下楼的时候,他最后和小舅舅犟说:“无论如何,我对着黎珞叫不出舅妈。”
“我没有让你现在就叫。”
难倒以后就叫得出了?商言一阵头疼,揉着额头。
对面,响起一道来自“舅妈”的关心话:“商言,你不舒服吗?”
商言赶紧摇了摇头,他见黎珞眼神关心,扯着话说:“没有,只是快订婚了,紧张。”
商言和林佳绮的订婚,再次成为澜大论坛的焦点。这几天,林佳绮的微博粉丝量连续涨了几十万,心情也很高涨;面对室友们大呼小叫的吹捧,也表现出了烦恼:“……其实我根本不想那么早订婚。”
“我们当然知道。”室友们一荣俱荣地说,“但你家商言急了嘛,那么漂亮的青梅竹马女朋友,想要早点娶回家啊。”
“讨厌,不准取笑我。”林佳绮看了看手机,“我出去和商言吃饭。”
林佳绮和商言约在澜大北门见面。商言已经等在前方,她正要走上去,商言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目光跟随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商言看到了小树!野外拓展认识的周小树!怎么会出现在澜市北门校门口?
天气越来越冷,天也黑得越来越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夜色已经降临;同样一眨眼的功夫,小树热闹又迷潆夜幕里。
周小树是偷偷来澜大的,忍不住,还是想看一看澜大的样子。因为遇上林佳绮那位男朋友,匆匆地逃离了澜大校门口,躲在了校门口的路灯后面。整个人站得笔直又紧张。空气里扩散着寒冷的气流,路灯微薄而温暖。前方视线里林佳绮和她那位英俊的青梅竹马男朋友手挽着手,进了对面的馆子。
两人边走边交谈着。
小树握着手机,接到黎珞打来的电话:“小树,晚上一块吃饭吗?”
“黎珞,我们在一起被发现怎么办?”小树说出了忐忑和担忧。她来澜市两天了,是黎珞帮她安排了住处;怕她很无聊,还给她找来了很多书。
电话里,黎珞笑得很无奈,提醒说:“小树,我们就是朋友呀!我们不是在野外拓展里认识了么?”
馆子外面,商言也告诉了林佳绮说:“……我刚刚好像看到了小树。”
“小树,谁啊?”林佳绮抬了下眼睛,一副不记得小树是谁。
商言不再说下去:“我们进去吧。”
林佳绮撅了撅嘴。其实林佳绮没有忘,她只是不想谈小树。小树是可怜,但那是小树自己命不好。
命不好,怪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