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江山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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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北魏:融入中原的阵痛(2)

有了叔叔的支持,拓跋宏的心放宽了一些。但他还是心存担忧:“北人恋本,突然听到朝廷要迁都,不能不惊扰。”拓跋澄坚定地说:“迁都大事,本来就是非常之事,当非常人所知,只要陛下圣心独断,其他人亦何能为也。”拓跋宏受到鼓舞,高兴地说:“如果迁都能成,任城王就是我的张良啊。”

拓跋宏决心甩开群臣,开始“南伐”的准备。他先加封拓跋澄的官职,赋予重权,筹备“南伐”,自己和汉族出身的尚书李冲等人秘密部署。拓跋宏让李冲负责选拔勇士南征,命令北魏全国戒严,军队总动员,正式宣布南伐,还命令与南朝接界的扬州、徐州征发民夫,招募兵丁。夏末,拓跋宏拜觐了冯太后的永固陵后告别平城,率领大批大臣、将领和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往南去了。

地下的冯太后不知道,自己的孙子从此将她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了寒冷的晋北。

平城也想不到,这位城市从此再也没能成为任何一个王朝的首都。

拓跋宏率领着大军,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南征途中的洛阳。

大军到达洛阳前后,河南一带阴雨连绵,让长途跋涉、全副武装的将士们苦不堪言。拓跋宏于是下令全军在洛阳休息待命。

洛阳还下着雨,拓跋宏却兴致勃勃地带着群臣冒雨参观了城内残存的汉家宫殿。洛阳在西晋末年的战乱中失去了往日的恢宏景象,但是曹魏和西晋各代皇帝对这座城市的长期经营为它留下了众多的遗迹,满目都是荒凉的殿址,一副断坦残壁、杂草丛生的景象。拓跋宏触目生情,对左右大臣说:“西晋不修功德,致使宗庙社稷毁于一旦,宫殿荒废至此,朕实在感到痛心。”说完,拓跋宏潸然泪下,情不自禁地吟诵起了《诗经?黍离》来:“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他熟知历史,担心北魏王朝也重蹈西晋的覆辙。联系实际,他也深知其他王朝是在洛阳走到了末日,而北魏王朝只有留在洛阳才能远离末日。

为了留在洛阳,拓跋宏披甲上马,又要拔剑出城,下令全军继续南进。当时,连绵的秋雨已经下了一个月,河南地区道路泥泞,士兵前行困难、士气低落。随行的大臣和将领们原本就对草率的南伐缺乏信心,刚刚在洛阳过了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现在又遇到皇帝督促上路,纷纷出来劝阻拓跋宏。群臣拦着拓跋宏的马,尚书李冲(他其实是个托儿)指出此次南伐本来就没有取得朝野的一致意见,现在皇上又紧紧催促进攻,恳请他收回成命。李冲的话得到了许多大臣的认同,但拓跋宏紧握缰绳,毅然决然地要继续南伐。安定王拓跋休等人最后都哭着劝谏皇帝不要南伐了。拓跋宏这才装出无可奈何的样子,严肃地说:“此次朝廷兴师动众,如果半途而废,岂不是贻笑大方。既然停止南伐,不如就将国都迁到洛阳。”大臣们听了,面面相觑。皇帝同意停止南伐了,但是提出了迁都的新要求。谁都不敢抢先发表意见。拓跋宏紧接着说:“诸位不要犹豫了。同意迁都的站到左边,不同意的站在右边。”在内心里,多数文武官员是不赞成迁都的。但是眼前的雨水和危险的南伐是最紧迫的问题,迁都可以停止南伐,因此多数官员只好表示拥护迁都,往左边站了。安定王拓跋休等少数人站到了右边,反对迁都。少数服从多数,南安王拓跋祯代表多数大臣说:“今陛下苟辍南伐之谋,迁都洛邑。此臣等之愿,苍生之幸也!”

拓跋宏成功的演技环环相扣,到现在算是取得了阶段性的成绩。

洛阳城残破,拓跋宏就先驻跸在西北角的金墉城。

迁都一事在程序上确定后,拓跋宏给拓跋澄下了一道诏书:“迁移之旨,必须访众。当遣任城驰驿向代,问彼百司,论择可否。”末了,他还意味深长地说:“近日论《革》,今真所谓革也,王其勉之。”在拓跋宏的心中,所谓的“革”卦完全应验在了迁都洛阳这件事情上。它完全可以和商汤伐夏相提并论。

拓跋澄回到平城后,宣布了迁都的决定。留守平城的文武大臣闻言无不惊骇失色。他们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好在拓跋澄援引今古,耐心地一个一个人地做思想工作,才没有在平城引发出大骚乱来。贵族大臣们虽然不愿意迁都,但一下子懵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了。

第二年(太和十八年,494年)年初,拓跋宏亲自回平城安排迁都事宜。他在太极殿正式宣布迁都。留守平城的鲜卑元勋显贵借机向拓跋宏发难,反对迁都,掀起了一场激烈的辩论:

燕州刺史穆熊抢先发问:“国家北有柔然的危险,南有南齐政权没有臣服,西有吐谷浑的骚扰,东有高句丽的隐患,四方不定,尚待统一。在这个时候迁都,时机不对。况且征讨四方,需要大量戎马,平城有马而洛阳没有马,迁都怎能取胜呢?”拓跋宏反驳说:“北方出产马匹,朝廷只要在北方设立牧场,何必担心无马?平城在恒山之北,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所以要迁都中原。”尚书于果又反对说:“臣也承认代地(平城属于代地)比不过伊洛(洛阳在此地),但本朝自先帝以来世代久居平城,百姓已经在此安居乐业。一旦南迁,众人未必乐意。”宗室拓跋丕最后反对说:“去年,陛下亲率六军南征,到了洛阳后派任城王回平城宣旨,命臣等讨论迁都大计。臣等初奉恩旨,心中惶惑。迁都大事,应当讯问卜筮,审定是否大吉,然后定夺。”拓跋宏耐心地回答道:“我们对事情没有把握的时候才去占卜,现在我们非常清楚对错,为什么还要去占卜呢?帝王以四海为家,或南或北,哪能困居在一个地方!我们的远祖们世代居住在塞外的荒漠,平文皇帝开始南下草原,昭成皇帝营建盛乐新城,道武皇帝才迁都平城,朕为什么就不能迁都洛阳呢?”至此,拓跋宏从细节、心理和理论上全盘驳斥了反对迁都的言论。保守大臣们争辩不过,哑口无言。有的人干脆痛哭流涕,表示誓死不离开平城。拓跋宏强行下诏迁都洛阳。平城的国家机构南迁的事情算是定了下来。

拓跋宏于是祭拜太庙,告诉列祖列宗后代要迁都河南的事情,再把祖庙的神主牌位迁往洛阳。平城的王宫大臣及后宫都迁往洛阳,许多百姓也扶老携幼开始前往洛阳。整个迁都行动直到第二年的下半年才大致完成。

浩大的北魏迁都工作从谋划到最终完成一共持续了三年之久。

迁都洛阳为拓跋宏大刀阔斧地深入改革提供了契机。

与祖母冯太后一样,拓跋宏的深入改革也是先从政府人事开始的。

拓跋宏到洛阳不久,南方的大士族王肃从江南逃奔北方,来到邺城。王肃是东晋大丞相王导的后代,博学多通,才华出众。他尤其精通政治,给北方王朝带来了完备的汉族政治思想和制度。拓跋宏听说王肃在邺城,亲自召见。王肃辞义敏捷,对答如流,态度不卑不亢,对国家大事和发展引经据典,侃侃而谈,非常切合拓跋宏的思路。拓跋宏细心地与王肃交谈多日,有时谈至深夜也不觉得疲惫。拓跋宏向汉族靠拢的政治和社会改革,正需要王肃这样的人才。拓跋宏放心地对王肃委以重任,亲切地呼他为“王生”。之后北魏王朝的礼乐改革,移风易俗和制度制定,多数是由王肃主持的。在改革的旗帜下,大量有真才实学的汉人得到了重用。而对于反对改革或者思想保守的贵族大臣,拓跋宏通过人事调整,逐步清理出了政治核心。拓跋宏任命反对迁都的冯太后亲信拓跋丕留守平城,实际上剥夺了他的实权;又把原本显赫的陆睿由镇北大将军调整为尚书令、定州刺史。

政治上的改革相对简单,社会改革的难度要大得多。迁都洛阳后,大批鲜卑人南下中原,来到汉族核心地区。这些鲜卑人编发左衽,男子穿袴褶,女子穿夹领小袖,与汉族人显得格格不入。多数的鲜卑人不会说汉语,就是在朝堂之上,鲜卑族和汉族的官员之间也不能直接交流。为此,朝廷和社会上都出现了专门针对鲜卑人的汉语翻译。习俗与语言的冲突还是其次的,最大的问题是大量鲜卑人来到洛阳地区,居无定所,又不擅农业,缺乏粮食。许多人南迁后生活困难。在各种各样的问题面前,南迁的鲜卑人难免人心恋旧,对迁都颇有微词。

拓跋宏很快就将改革触角延伸到了社会风俗和思想领域。他下令官民禁穿胡服,服装一律依汉制。此令一出,引起了鲜卑人的巨大反弹。对于一个民族来说,政治虽然是上层建设,但毕竟不是一个民族内在的特征。而服装以及语言、风俗等是与民族心理紧密相连,是各民族相互认同和区别的主要特征。接到命令的多数鲜卑人都没有执行改换服装,依然我行我素。留守平城的太傅拓跋丕就公然拒不换装。

太和十九年(245年)3月19日,太师、京兆公冯熙在平城病故。冯熙是冯太后的哥哥,又是拓跋宏的岳父,按礼拓跋宏要参加他的葬礼。于是拓跋丕联合陆睿等人上书,请求拓跋宏回平城参加冯熙的葬礼。当时,朝廷刚刚搬迁到洛阳,百废待兴,如果皇帝公开返回平城参加葬礼,无疑给反对迁都的人增加了“口实”,也从一个侧面表现了迁都带来的不便。拓跋宏一眼就看出了拓跋丕等人的心思,斥责他们“陷君不义”,下诏将拓跋丕降为并州刺史,调离平城,其他官员相应降职处理。至于冯熙的葬礼,拓跋宏下令将他的灵柩迎至洛阳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