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时他们就到了这里,到现在在此已经站了快三个小时。他始终静默不语地静候着,脸庞依旧没有过多神情,淡漠得仿佛对这个世界没有半丝情绪,只是她这个角度能够望见他眼底起伏的悲伤。
还有他僵直的背脊,微凉的手掌,都无不表明他在忐忑不安。
类似于近乡情怯。
“笨草。”见老婆婆拄着木棍要进屋,她拉着他手腕晃了下,“要不进去?”说时已经冲着老者朗声呼唤:“婆婆,您好。”
老婆婆缓缓回过身来,原本无神的双眼渐渐放出了光,她几乎是近乎拼命地朝着他们走来,双手扶着木棍头,双臂微微颤抖,唇瓣翕动:“小希,小希,你回来了吗?”
杜草念听到那声称呼,想要拉着漆漆离开,老婆婆一个趔趄,身子不稳地朝前扑去,他没有犹豫地赶上前,在她摔倒前,稳妥地扶着老人。
苦茶味入鼻,和记忆中母亲的味道相似,像是不愿再忍耐,他轻唤:“外婆。”
听到他的声音,老婆婆手臂哆嗦着,却是要去拿他另一只手握着的木棍,抓到后,她操起木棍,狠狠地砸在他肩头。
“婆婆,你怎么打人呢?”
漆漆也是惊讶于杜草念对老者的称呼,她印象中里他一直跟他母亲顾希相依为命,那位静雅的女子在他17岁时忽而逝世,死因不详。
“你害死小希,你害死了他!我打死你!杜剑九,你会不得好死!”老婆婆哀恸地骂着,手臂的力道越来越重,热泪从眼里流出来,因为悲痛,嘴巴咧成了哑哭的形状。
杜剑九,是杜氏传媒前任CEO,也是他的亲生父亲。
漆漆疑惑,婆婆的样子,似乎是不知道笨草是谁,完全将他当做了仇家。抬眸,望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老者发泄恨意,唯有一双眼,凝着轻浅绝望的模样,她心里酸疼扯着。
私生子身份多年被唾弃。自幼生活清苦。母亲离奇死亡。
他的过去有多痛,她难以想象,却是知道他锁住的公寓不是什么大别墅的原因。
对于他来说,再豪华的住所,都不如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亲人相依相伴。
若没有,守着宽敞的屋子又有何用,不如图个简单温馨。
她绕过去,想要抱住老婆婆,却察觉杜草念投过来的眼神,浅淡的,含笑的,宠溺的。
宛如在说,没关系,长者为上。
她不忍心,便绕去他身后,环臂从他背后抱着他的腰肢,面贴着他的白色衬衫,嗅着青草的淡息,眼里忍不住有了湿意。
其实我有时也想问上帝,为何要让你的命运,格外地坎坷?
如果可以,让我陪着你,如同我当初想要你完全属于我一样。
她眼睛贴着他的后背,任由灼热的液体沁入他的衣衫,双臂收得愈来愈紧,耳边感受到木棍砸到他时他身体颤动的频率。
她在他身后,依旧是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感,他挡在自己眼前,一如他数次为了捍卫他们的恋情,和那些造谣者拳脚相加时,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她,不让她有半丝半毫的伤口。
“婆婆,不要再打了,他是顾希阿姨的儿子啊,是阿姨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啊。”
“顾希阿姨总说,她的儿子,即使是作为坚韧的绿草,也该有自己的念想,在芸芸众生里,他如何都是特别的。阿姨在天之灵是不希望见到婆婆如此呀。”
她的声音哀啭,隐约有了哭腔。
顾梦婆婆听到,慢慢地,动作越来越慢,到最后落在杜草念肩头的木棍已经没有任何的力道了。她松开手,木棍跌落在地,她没有去捡起来,拖着不灵活的左脚,缓慢地,不屈地转身便走。
“婆婆?”漆漆睁着泪眼,不明所以。
“我没有外孙,谁跟害死我女儿的仇家有关系,那人就是我的敌人。我怎么会有外孙呢,我们家的顾草念,早就消失了。”
“外婆,草念不孝,但发誓过的事情,不曾忘记。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想母亲安息。”杜草念微微侧过身,替漆漆拭去眼角的泪水,目光有薄雾,迷蒙得宛如走不出迷宫的困兽,他拉着她欲走。
顾梦回头时,他们恰好背过身。
“如果你出事,你母亲才不会安息。我知你的无奈,也知你的挣扎,可如果你是我们顾家的人,就给我好好活着。你母亲是我被强硬侵犯的产物,而你是她作为第三者所生,顾家人的命格注定卑微,可愈是如此,就愈该证明给一些人看,他们权势再高,我们都绝不屈服!”
漆漆回过头时,发现年近七旬的老婆婆已然老泪纵横,可一席话,道出了铮铮铁骨。
“史密斯的家族有几百年历史,你若是贪图他们在英国的权势财富,你去攀附,我不阻止,只是你妄想再见到我一眼!”
杜草念身躯一震,却没有回过神,哑声问:“这就是你始终不愿意跟我和母亲相认的原因?既是害怕我们的存在被那个古老家族发现,为何还告诉母亲,你看不起她的卑贱,看不起我的出生?她每年新年都来此求你原谅,你的冷漠让她心灰意冷,几次试图轻生,你不知道吧?”
他微微仰起头,重重呼吸,像将胸腔的疼痛释放些许,稳了情绪,他手臂后伸,拉过漆漆,两人隔着一笔距离,他似是特意保持如此的。
走时,声调夹杂着一丝期许:
“在我揪出幕后黑手前,请您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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