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寂静流年遍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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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38 章 番外5

他是在很晚的时候醒过来的。

倒下去的那瞬间,他告诉自己好像看到了无数的萤火虫,在午夜的天空中飞舞,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在动画片里看来的,萤融的光芒慢慢的汇聚成光柱,往未知的地方走向。

睁开眼的时候,血脉里充实着冰凉的液体,浑身僵硬的像是秋天成熟的稻谷刚被车辆碾过一样,破碎残缺,他刚睁开眼的瞬间,看到一团白色的影子,然后慢慢有了焦距。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到耳朵里,“你醒了,太好了。”

然后就是一些紊乱的脚步声,他被木偶样的摆布做了好些检查,每一项检查都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最后重新躺回床上的时候,他看见那个小护士笑眯眯的看着他,脖颈之间挂着一条周大福COCO猫的项链。

和喻夕的一条项链一模一样。

那是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他一向不知道怎么哄女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样的款式能让她欢喜,对他来说,再贵的首饰都只是小意思,那些奢华的设计,贵重的镶嵌,搭配上去反倒会让这个女孩子落了俗套。

他留给她的遗产里,也有几件贵重的珠宝,像嫁女儿一般,悉心的准备。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弯起了嘴角,旁边的小护士给他换点滴,心直口快的问道,“笑什么?”

他虚弱的摇摇头,多看了那个小护士一眼,她有齐额的刘海,细长的眼睛,很普通的相貌,只是再仔细一看左边眼角有一颗细小的痣,眯起眼睛的时候可爱的紧。

小护士也看着他,很友善的笑容,似乎还有点探究的味道,“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事就按铃。”

她转身的时候,窗外氖气灯乳白色的光泽洒在那条项链上,猫儿的身姿一闪,眼角仿似有灵动的感觉,活脱脱的幻化了。

说起来也是遗憾,他也只见了喻夕带过两三次项链,其他的时候都是清清爽爽的扮相。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觉得有些遗憾,有些发呆的看着慢慢跌落的药水。

——已经开始昏迷了,大概生命快要走到了终点了。

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撑着坐起来,走到窗前,推开,不远处深深浅浅的红叶红如浮云般的漂浮在半空中,那是小城的寺院,大片枫叶林。

不知道为何要走到这个地方来,大概是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记住能够记住的,逃避能够逃避的,如果可以,他想静静的在这个小城里待到天荒地老。

第二天早上,医院发了转院的通知,小城的医疗水平并不好,只是环境还是怡人,可是他却婉拒了,每天也不打吊针,空占一个病房,权当是疗养。

那次他刚散步回来,扶着光滑乌黑的扶手走回病房的时候,听到一群护士在谈论他。

“一个人住,又不打点滴,都肝癌晚期了,可是精神还好,那么年轻长的有帅,唉,老天究竟有没有天理啊。”

他不由的哑然失笑。

“可不是,每天还去散步,跟小孩子皮闹,也没见什么人来看他,啊,对了有一个,西装革履的毕恭毕敬的那种——喂,崔安安,你不是管他的么,有没有什么内幕啊?”

那个小护士腼腆的一笑,“不知道,你们别问了,对病人多不好啊。”

下面的话他没有听下去,绕了道走回病房,着手开始处理剩下来的事情。

关于那些生后的安排,他急迫的感到时间的催促,生命的沙漏在缓缓的遗失,他可以清楚的预见。

刚通完电话,手边的笔记本电脑还没有关掉,就听到门吱呀的一声开了,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小护士探了个脑袋进来,看见他颇为无奈的叹气,“你现在要休息!”

走过来帮他查看输液管是否顺畅,一低头,那只可爱的COCO猫从衣领里滑落出来。

他看着有些怔怔的,忽然小护士惊讶的叫了一下,“哇,这么多……”

她那双细长的眼睛瞪的圆圆的,他才反应过来,电脑上的页面还没有关闭,私人账户的信息历历在目,那是把所有的基金、股票、房产折算成的现金,数目大的确实有些可怕。

可是他也不避嫌,笑道,“看够了没?”

“没啊,天哪,要是我有这么多钱就好了。”

很坦率的回答,他不由的兴致也上来了,逗逗她,“分给你一点?”

小护士那圆圆的眼睛更加的不可置信,可是回答却是干脆,“不要!”

“为什么?”

她抿了抿嘴唇,“又不是自己挣来的,我才不要呢,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再说了,你确定你不是洗钱的,看上去就来历不明的样子。”

他难得的哈哈大笑起来,“来历不明的人你们也敢收留啊?说真的,我这个钱每一分都是清清白白的,要不要?”

“不要!”

“为什么?”

她那双细长的眼睛忽然黯淡了下去,目不转睛的看着账户的信息,摇摇头,“我倒是宁愿,这些钱可以去买时间买寿命,这样,你可以……”

“买不到的。”

“恩,我知道的,只是随便说说。”

她悉心的把报告单病例都检查了一遍,然后怔怔的看着他,有些惋惜的叹息,“怎么没有家人来看你?”

“他们都不知道。”

“那你……女朋友呢?”她试探的问,有些不安局促的看着手中的报告单。

“我没有女朋友。”

她扯了扯嘴角,放下报告单,“早点睡觉吧,你不好好休息,明天怎么去清水寺?”

他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我明天要去哪里?”

“今天你在楼下散步的时候,问一个大叔的吧。”她微微的有些窘迫,“我正好路过看到了。”

“呵,那里的红叶开的正好呢。”

“是啊,这个地方倒是更像是疗养院,清水寺拜佛很灵的,你诚心点,菩萨会保佑你的。”

他只是随性的笑笑,并没有做任何表示,她有些尴尬,刚转身想走,却被他叫住了,“你叫崔安安?”

“是啊!”她又俏皮的把眼睛瞪的大大的,“你怎么知道的?”

“安安,平安,安平,好名字。”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你喜欢COCO猫?”

她低头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有些沾沾自喜的笑起来,“这是我拿到第一个月的薪水,买的第一件礼物,送给自己的,很可爱吧?”

“恩,是挺可爱的,而且很适合你。”

夕阳是桔红色的,像在燃烧着,映着晚霞的远处群山似海上浪涛活动,浪峰上的霞光像一片片霍霍燃烧的火焰,在闪烁,在滚动,而且一排排的涌过来。

这个小城被网友称为红云上的天堂,此刻也是秋意渲染最浓之处,沿路上山,深深浅浅的红叶红如浮云般的漂在头顶,点点夕阳洒落下来,恍惚间,俗尘挥之不去的各种烦扰,至少在这里可以暂时忘却。

他用了很多力气才能走到这里,这些天明显感到体力也在渐渐的衰退,大概人的大限来临之前总是会有一些预兆的。

可是这里依然美丽的让人心甘情愿的长眠在这里。

清水寺的香火到了旅游的旺季会变的鼎盛,大殿里常常弥漫那股沉重的香气,有些烦扰的香味,他有些承受不了,转到红叶树林上坐了片刻。

回来的时候红叶落了一地,但是沿途依然是绚烂到极致的枫叶,午后的阳光正好,透过树缝投射过来,就像打碎的镜子,明晃晃的耀眼。

他看见崔安安站在空旷的大殿外,认真的对着那几尊假人像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

不由的就觉得好笑。

也许是注意到了别人的目光,崔安安转身就看见站在她身后的秦之文,秋风乍起,碧空万里,漫山遍野沐浴着秋阳,层林尽染,与古刹寺庙相辉映,别有一番精致和古朴。

而他脸上挂着微笑,脸上神色如常,那双狭长的俏眼斜飞鬓角,站在碧空红叶之下,密密斜斜的秋阳扑面而来,她立刻觉得有一瞬间的眩晕。

多年后才后知后觉,原来那才是情窦初开。

“你来拜过菩萨了没?”

“迷信。”他有些戏谑,但是仍是顺从的蹲下去,“我已经没什么愿望可以许了。”

她不由分说的把手中的香火塞到他手里,“胡说什么,你还有你的家人,还有你尚未出现的女朋友,还有朋友,愿望永远是许不完的。”

他抿起嘴笑笑,静静的凝视了一会冉冉的香火,青烟雾寥中,表情看不透澈,忽然他抬起头,把香火举起来,重重的拜倒在地上,虔诚的让她一时间看呆了。

一瞬间,她竟然想知道,他的愿望,是许给谁的。

这个秘密并没有隐藏太久,她****去做他的看护,跟他聊天,有时候来人给他送来好看又好吃的小点心,他全部分给她们护士,玩闹之间,也会互相开玩笑,她小心的照料,他也不避嫌,大大咧咧的办公的信息都被她窥视了。

只是她看到电脑屏幕上总是出现同样的一个账户,和姓名,叫喻夕的人。

是个女孩子吧,可是他说他自己又没有女朋友,难道是妹妹,可是又不是跟他一个姓,这样的念头困扰了她许久,终于在检查的空档她期期艾艾的问了出来。

他听了一怔,随即笑起来,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的那么温暖和柔情,心中居然有种难言的酸涩,“喻夕……该怎么跟你说呢?”

“没,没,我只是随口说说。”

“她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爱她,如我的生命,我可以用大哥用男人的眼光看着她,有半分的亲情有半分的爱情,呵,其实我也不知道,或许她是世界上另外一个我。”

她听的莫名其妙,他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这辈子我不能给她的太多,只是希望最后的补偿能够让她轻轻松松的度过一辈子,我想就足够了。”

他的脸色那时候已经很差了,可是说到那个女孩子的时候,由内而外发散出枯木回春的朝气,崔安安看的有些伤感,又有些莫名的酸涩,终究她还是沉默了。

后来,每次的话题都会有喻夕这两个字,好像这个名字是他的生命的支柱,是点燃他生命蜡烛的火光,即使燃下一滴滴的泪珠,也是心甘情愿。

崔安安又是难过又是心疼,更多的是有些隐隐的妒忌。

卫校毕业的女孩子,一路上来都没怎么接触过男人,连工作环境都是同行居多,第一次,阴差阳错的,对一个病人留了份小小的私心,她不懂得恋爱的滋味,却先尝到了淡淡的失落和折磨的滋味。

她也是有些幻想的女孩子,言情小说看的不少,关心和爱护中多少有些希翼。

可是每每都会被他巧妙的回避过去。

小城落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整个小城立刻秋意朦胧。

秋雨竟又是常常夜夜的不能止息的,而红叶在寂寞的夜里,萧索的回应着那么多的缠绵细雨。

崔安安那天并没有值夜班,一群小护士在护士站吵吵嚷嚷的交换八卦消息,雨下的越发的有些缠绵,鬼使神差的她没有走,心底隐隐的觉得有些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自从上次发掘了秦之文的秘密,她不知怎的就开始有些抵触和他接触,可是心底是担心甚至牵挂的,有时候会偷偷的去看他的病程记录,也会站在窗户边看他沿着花坛慢慢的走,走两步就坐在大理石的花坛旁,从泥土中捡起一两片红叶,端详良久。

她忽然希望时光就此停滞,永远不要带走这条生命。

忽然,空荡的走廊响起来机械化的声音,“15床呼叫,15床呼叫……”犹如鬼魅一般的窜入她的脑子里,顿时警铃大作,身子却僵硬的不知所措。

只是看见很多白色影子在她眼前晃动,各种声音传到耳朵里,“测血压,心率,注射肾上腺素……”然后很多人来了去了,救护车在雨夜里鸣笛,红色的光芒把雨点全部打碎,连同她心底的小小的希望和奢求。

那张靠着窗口的床,又空了下来。

好像是生命中某个断点,插播了一段别人的故事,却硬生生和自己的生活衔接了起来。

那张靠着窗口的床,已经许久没有人去住过,即使有护工经常去打扫,那扇门都是紧紧的关闭起来的,每每路过的时候,崔安安都会控制不住的看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希冀什么,那个高高瘦瘦的,有狭长眼睛的男子,气度极好,像是秋日里的红叶,曾经那么和她接近过。

她也拥有过他一段时光,是不是?

秋天的红叶终于全部凋零,冬天悄悄的给小城笼罩了一层白雪,然后春暖花开,她忽然开始想念那个男人,她告诉自己,他一定还活着。

可是已经无处可寻了。

越来越爱听王菲的歌,她做梦都记得那句话,“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哪一年让一生改变……”

大概不知不觉中,已然动心。

只是这份爱,实在浅薄的厉害,连生死都会相离,时间距离更是无处可寻。

她一直坚信,他还活着,为他的喻夕在勇敢的活着。

连做梦都没有想过。

仲夏的雨,狂风暴雨中,风把雨点当成鞭子,剧烈的抽打,树枝凌乱地落在地上,昨天才开的月季花全被狂风暴雨打落了,大地一片残落的花瓣。

那张靠着窗口的床,现在住了一位慈祥的老奶奶,脸上有深深的皱纹,会跟她讲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天她看着窗外有些唏嘘,忽然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一看,却不认识。

陌生人西装革履,气质恭顺,她一时间有些意外,那个人却从湿漉漉的密封了好几层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这是秦先生嘱咐我要亲手交给你的。”

打开一看,却是和自己脖子上挂着的一模一样的COCO猫的首饰,整整一套。

但是却没有LOGO,她疑惑的看着来人,那个男子微微低头欠身,“秦先生已经去世了,今天早上出殡。”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送走来人的,刚踏上病房的第一个台阶,浑身力气就如同被抽走,软弱的靠在长长的扶手上,眼泪汹涌而出,她无法控制流泪,只能拼命的压抑,不哭出任何的声音。

很久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左眼眼角有一颗细小的泪痣,大概会为某个人流尽一辈子的眼泪。

她告诉她自己,他终于走了,但是他还记得自己,足矣。

世界上的伤痛,大概都是需要时间抚平的。

夏天过去,小城的秋意浓浓,那些红叶依然如期的绽放在枝头,整个小城地面上都是红色的落叶,她去清水寺上香,为他默默的祷告。

从卫校毕业那么多年,也未曾为一个亲手送走的病人流过一滴眼泪,而他,竟然不是她看着走的,就可以疼痛到如此的地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她却开始越发的好奇秦之文口中的那个喻夕是谁,这样的念想兴许埋在她心底好久,于是天下茫茫怎么去寻找,况且,她连他从哪里来都不知道。

慢慢的也搁浅了。

只是很久以后的某天,她去某个繁华的大城市参加同学的婚礼,酒席之后去买护士资格考试的材料,在熙熙攘攘的书城里,她一排一排的寻找。

旁边站的是一个高身量的女孩子,她无意中看了一眼,觉得气质极好,面孔也精致,她手里捧着一本外科医生常用手册,看的有些心不在焉。

忽然有人喊“喻夕”,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她心惊,只见那个女孩子抬起头,冲着来人轻轻的笑起来,把书放回原处就走了。

一瞬间,前尘往事,阴差阳错的重叠。

机械的买完书,崔安安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忽然举步维艰,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小孩子在周围欢笑,而那些快乐怎么也进不去她的心里。

也不是悲伤,好似一种麻痹,从心底蔓延而上。

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一句话,曾经有一个人,爱我如生命。

其实,曾经有一个人,让他爱如生命。

一瞬间,她好像看到,那么清楚的看到,有人悄然的冲着她微笑,她也笑了,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