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伊然正想找个人说说这件事，沈逸仁便来了电话。
回杭州以后，因为工作繁忙，两个人也只见过可数的几次面。
坐在两岸咖啡北山店靠窗的位置，可以直接看见断桥。行人如织，伊然不禁想到：不知道这些人又会有什么的样的烦恼，对于他们这些漂泊的人来说，似乎总少了那闲情逸致的心境。
“伊然，你是不是对公司对这件事的处理有些不满？”沈逸仁的文话将伊然飘忽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满是有的，一个打工者总是身不由己，有时候真的觉得很无力，觉得自己很渺小。就像是一块砖头，有用的时候，你可以撑起一个大厦，等到没用的时候，就可以被随意丢弃。”
“伊然，别太悲观了。总会好的。”可是，他又何尝不这样想呢？他从家乡来到这里工作，这些年所遭遇的，又怎能比伊然少呢？
“逸仁，谢谢你！我也知道会过去的。”对于她来说，还有什么经受不起的呢，只是这命运的不公，总是会让她感慨万千。
“伊然，有没有想过自己做点什么？”
伊然摇摇头，“哪来的钱啊？”
“我有一笔积蓄，你也知道我一直准备着开一个自己的印刷厂，只是资金不足，一直开不起来。”
伊然点点头，这个倒是听他提起过。
“现在有个朋友有意向和我一起开，想把点定在宁波，过段日子要去看一看。伊然，等我筹备好了，不如过来和我一起做，好吗？”
伊然看着沈逸仁热切的眼神，胸中似有暖流淌过，能够有自己的天地，这也正是她所向往的啊！
看了看电脑上的时间，该下班了，伊然整理了手上的材料，经过半个多月的忙碌，加班加点，另两套产品的制作已接近尾声，现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小齐开门进来，直走到伊然近前，倾身低声说道：“伊然姐，晚上有没有约会？”
伊然抬头，看着小齐故作轻松的样子，微笑着问道：“怎么？要请我吃饭？”
小齐点点头。
伊然将手中的资料放到文件夹中，起身从衣架上拿下皮包，绕过办公桌，轻拥小齐的肩膀，说了句：“走，我也正想放松一下。”
因是小齐提议要尝一尝伊然总是提起的那家店，两个人就去了庆春路上的东北菜馆。
菜吃了过半，伊然看出小齐有话要说，却不想她突然说了句：“伊然姐，我要辞职了。”
伊然颇有些诧异，不过细想下，又觉得情有可原。这一段时间，她也感觉到小齐失了往日的愉悦，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齐，我本来想等工作告一段落，和你好好谈一谈的，看来是有些晚了。”
小齐笑了，笑意中却满是苦意。
“找到好的工作了吗？”伊然又问道。在这样的公司，来来去去倒也是见惯了的，只是和小齐相处得很是融洽，突然要走，伊然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是的，最近联系了一家公司，觉得还行。”
“那就等接到通知再辞职也行啊。”
“我想先回趟家，想我妈了。”
“嗯，是该回去看看了。”小齐家在重庆，却是在杭州上学，毕业后就留在这里，一直还没有回过家。
“伊然姐，临走了，我想和你说件事。”小齐轻声说道，声音很是坚决，想是这件事压在心里有些时日了，已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伊然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其实上次校对那套样本的时候，我和常依菲都发现了那个问题，但是她说不要声张，她会和经理反映的。没想到她根本没有去说，最后造成了那么大的损失。后来有一次我去卫生间，听见她和常秘书在悄悄谈论这件事，因为声音太小，也听不太清楚，就听见好象说不要让谁好过。见我进去，她们也不说了。常秘书大概担心我听到了什么，或者是不想让我把事情说出去，还找我谈了话。说了挺多，总之就是许诺有机会会提升我，要我好好工作，好好表现。常依菲经常找我出去玩，上班的时候也很热络的样子，我从她那里也听到些事情，好象常总有意要去美国发展，主要是为了给孩子治病，他想要弟弟常向群来接手公司，常家其他的人很多都心存不满，尤其是常依婷她们，暗地里都在谋划清分资产，各谋出路。”
伊然听得很是惊讶，这些她都一无所知。
“伊然姐，你这个人就是太后知后觉了，周遭乱成了一堆，你还自顾做自己的事情。”
伊然无奈浅笑，自小周围的人就说她神经不灵敏，敏感度太低。初中毕业后，一名上了军校的男同学给她寄来相片，并且经常给她写信，同学都说这个男生喜欢她，她大笑说不可能，她坐第二排，这个男生坐最后排，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大三的时候去参加那个男生的婚礼。同桌的初中同学举杯喝酒时，一个男生很是遗憾地说为什么她和新郎没成为一对。当时她很吃惊得问大家为什么这么想，结果在场喝酒的众人把刚进嘴里的酒都喷了出来，一副看到超级傻瓜的样子，她清楚地记得一名女同学无可奈何地叹气：“喜欢上这种后知后觉的人真是痛苦，都喜欢人家快十年了，人家却一点都没察觉出来。伊然，你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笨的女人。”后来她倒是感觉到那个男生看自己的眼神确实是不一样，可是不说出来，她怎么能知道他喜欢她。而现在公司里出了这么多事情，不是小齐说出来，靠她自己，她估计永远也察觉不出来。
“伊然姐，你要提前做好准备。公司的前景不会太好，早做打算也好有个退路。”小齐语重心长地说道。
“谢谢你，小齐！”伊然发自内心地说道，伸出手，四只手相握，久久没有放开。
这件事情总算是水落石出，而让伊然不能释怀的是，常向远本已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却因为要逼于娜离开，而让她做了替罪羊，这对于娜根本就不公平。
小齐走后，伊然考虑再三，又和清华商量了一番，决定去找常总谈谈。
这天下午一上班，伊然就去了常向远的办公室。
常向远见她进来，招呼坐下，便说道：“伊然，我也正想找你聊聊。”
伊然点头，“常总，我找您就是想和您谈谈于娜的事情。”
想是没料到她来找自己是这个原因，常向远坐正身子，说道：“于娜？她已经离职了，还有什么事情？”
“常总，上次产品出了纰漏，于娜主动请辞，承担了所有责任，我心里一直很愧疚。”
“伊然，不要太意气用事，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
“这不是意气，设身处地为于娜想想，这件事情本身不是她的问题，就算是，也是个监管不利的责任。她现在再去求职，年龄本就不占优势了，又背负着这样一条不光彩的工作经历，找工作的难度可想而知。而您一定也早就查到了问题出在哪，我只希望把真相说出来，还于娜一个公道。”
“你觉得这样对她有帮助吗？”常向远双手抚摩着精致的烫金钢笔，边思索着，边问道。
“我觉得有。”伊然注视着对方，很坚定地说道。
常向远抬头看她，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新产品又到了校对的时候，伊然亲自把关，带着质检部全体人员和研发部抽调过来的常梦婷加班加点进行校对工作。常梦婷虽然也是常家人，和其他几个姐妹倒是不太一样，做事低调，工作认真，和同事也相处和睦，伊然对她还是颇为放心的。
这天，伊然正在办公室校对其中一套产品的第二张样碟时，发现中间有一个卡壳，漏了一个单词，使得整个句子都不通顺了，她就去了质检部看看其他样本里有没有同样的问题。结果其他几个样本到了这里，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
伊然很是懊丧，这样的问题，如果无法用技术处理，只能是重新录制了。
“这么点问题，根本不用管，就那样得了。”一个声音突然说道。大家都看向那个说着话还自顾抠着指甲上未褪尽的指甲油的人，正是常依菲。
“依菲，你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负责任的话？”常梦婷生气地质问道。
“梦婷，你在这个神经大条、做事却老是较真的女人手底下干活，也学会了她那一套了？什么叫不负责任？哼！”冷笑一声，抬头瞅了伊然一眼，继续抠着指甲。
伊然没有理会，常依菲的尖刻在公司是出了名的，倚仗着特殊的关系，总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对别人颐指气使，呼来喝去。鉴于她的为人，伊然很少和她打交道。
“梦婷，你小心着点，别一心一意跟着你们经理抛头颅洒热血，结果被人家卖了还得给人家数钱。”
“依菲，你少说两句。”梦婷低声呵斥。
“哎！我今天还就要说。伊经理，我们怎么得罪你了，你倒是挺会告状的呀？”常依菲一边抠着指甲，一边斜着眼看向伊然。
“什么意思？”伊然轻声问道。
“别装糊涂，那天你和我叔叔说了什么？别说你都忘了。”
伊然不怒反笑，想来这做了亏心事的人心虚了。
“你笑什么？”常依菲沉不住了，站起身，质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现在没必要说这些。”伊然淡淡地说。
见伊然一副处只泰然的样子，常依菲气不打一处来，沉着声说道：“别总是一副清高的样子，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你以为你是谁，仗着我叔叔欣赏你，你就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我告诉你，别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不过就是个打工的。”
“依菲！别说了。”常梦婷走到常依菲身旁劝道。
“梦婷，别装了，你还不是一样不喜欢她。她抢了沈逸仁，还玩弄欲擒故纵的伎俩，看着就恶心。”
沈逸仁，在这里，这个地方，这个场合突然听到这个名字，伊然还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伊经理，”常依菲提高嗓门尖声说道：“你不知道吧？以前你没来的时候，常去沈逸仁那里的是梦婷，两个人都要成了，结果半路杀出个你。梦婷为了挽回，还劝她爸给沈逸仁投资开厂，结果沈逸仁给拒绝了，把梦婷弄得很伤心。从头到尾，你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对那个沈逸仁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看着我就想吐。”
伊然怔住了，沈逸仁和常梦婷，这是怎么一回事？看向梦婷，她则低头看着地上，楚楚可怜的样子，伊然心下恻然，她真的是不知道。
“依婷说看到你还勾引凌总，你真够不要脸的，想巴结个有钱人，你也配？凌政韬是什么人？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德行，你也只够格给他提个鞋……”常依菲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扯得远。
“够了！”伊然喊道，打断了常依菲的喋喋不休。然后放缓声调，说道：“要是工作上的问题我们开会讨论，要是私人问题，请私下里再说。”
“怎么？你怕了，你就是个勾引别人男人的无耻女人！”常依菲叱道。
伊然看着她，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惹她了，至于她这样说自己。
“瞪什么瞪？”常依菲厉声喝道，拿起桌上的文件夹掷向伊然。
伊然向一侧躲开，文件夹的一角打在了她的额头上，疼痛袭来，心中的火也一下子升腾了起来，伊然一个大步迈到常依菲面前，扬起手臂，甩了她一个耳光。
常依菲愣住，她没想到伊然会上来打她，她今天这样骂伊然，就是觉得伊然虽然清高，却总是一副和善的样子，料想她不会反抗。待反应过来，想要回击，却已被众人拉住。
伊然也深知公共场合，这样针锋相对，又动起手来，总是不妥当的，转身准备离开。
“你给我记住，有我常依菲在，你就不要想过舒心日子，什么东西！”常依菲在后面捂着脸，不依不饶地大叫着。
伊然在走廊里快步走着，迎面常雨婷款步走了过来。
“伊经理呀，质检部吵吵闹闹的，发生了什么事？”常依婷边走边问道。走到近前，看向伊然的面容，故作惊讶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伊经理，马上要升成总经理助理了，我还说要去恭贺呢，怎么看你一副快要哭的样子？”
伊然没有说话，从她身边快步走开。穿过走廊，走进电梯，下了楼来。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伊然步上人行道，一直向前走着。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站在了长桥上，才发现自己已到了西湖边上。沿着西湖走着，雨越下越大，伞下的人走过她的身边，都会诧异地多看她一眼，而她却浑然不觉，依然慢步向前走着，思索着。
常向远是什么意思？上一次于娜被迫离开，是别有用心，这一次突然给她升职，又有什么用意呢？心中反复思量，却不得要领。
常依菲说得是很难听，但有一点是事实，她是个打工的，原本想靠着自己的努力可以打拼出一番天地，可是在这样的公司，在目前的状况下，所有的追求，所有的奋斗只会是徒劳，也许真的是该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抬头望向天空，迷离的双眼迷蒙地看着如线的雨丝掉了下来，打在脸上，却仿佛落在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