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凌云没有直接回公司，而是去了宁城下辖的一个小镇，那里有片净土是他父母长眠的地方——白云山墓地。刚和乐曦领证不久，他们来过这里一次，更确切地说，是乐曦主动要求要来拜祭他们。那时候临近春节，墓地几乎没什么人，不像现在清明扫墓的旺季，人声鼎沸。
那天天气不太好，阴沉沉的，山间雾气弥漫，但两人心情都不错。乐曦牵着他的手，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路有说有笑。走着走着，凌云慢慢收住了步子，乐曦看了眼立在前方墓碑上的字，立即毕恭毕敬地站直了身子，一脸的虔诚。这是她第一次拜见公公婆婆，或多或少还是有点紧张。看着她攥紧了小拳头，凌云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乐曦，自我介绍一下。”语调平缓不失严肃。
呃？不是应该由他来介绍吗？乐曦有一丝犹豫，却只是一闪而过，她简单地理了下思绪，开始认真地陈述：“爸爸妈妈，你们好！我叫乐曦，是你们的……”羞怯地睨了凌云一眼，把声音压低了些，“是你们的儿媳妇，我是来宁城之后认识他的，已经四年多了……”
是啊，四年前，这个小丫头突然闯进他的生活，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为素不相识的范义伸张正义，不轻不重地给他上了一课。从那刻起，他喜欢上了她，想找机会接近她，没想到真这么巧，她应聘到天一工作，可别以为这样一切就很顺利，当时，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障碍不少，好在所有困难被一一战胜，最终他如愿以偿，把她娶回了家，凌云在心里默默地替她补充完整。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乐曦用手碰了下凌云，她觉得该上报的都上报了，甚至包括年龄、爱好等等。凌云“嗯”了一声，偏过头，在他可爱的媳妇脸上浅尝了一口，看着那张小脸霎时变得通红，嘴角扬起淡淡的微笑。
“太过分了，妈妈，他欺负我！”乐曦不甘示弱地向婆婆告状，然后狠狠地欺负回来。凌云想，如果母亲还活着，见到这样的一幕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
对话渐稀。
临走前，乐曦拥着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爸爸妈妈，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他，不会让他再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不过，他以后要是真欺负我，您可要给我做主了。”说完狡黠地冲他眨了下眼睛。
“这些你们一定记得吧！”
回到现实，凌云放下手中的白菊，坐在墓碑旁，就像父母在世时那样，跟他们聊着心事：“爸妈，今天我给你们带了个好消息，我和乐曦有了孩子，你们就要抱孙子了，开心吗？早上，我在超声波里见到了那个小家伙，呵呵，他才2厘米大”，凌云说着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这么一丁点就皮得不得了，弄得他妈妈吃不下、睡不好，整天迷迷糊糊的。”
“可是……”他的神情骤然沮丧起来，“程晟私下跟我说，乐曦的情况到了孕晚期，不太好掌控，弄不好大人小孩都有危险，我不想让她去冒险，因为、我害怕，我怕失去她，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凌云怅然地叹了口气，幽深的眸子里蕴含着化不开的矛盾，他知道乐曦有多在乎这个宝宝，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果要打掉孩子来保全她，她愿意接受吗？他忍心开得了口吗？那不是商场上的一份合约、一笔交易，说放弃就可以放弃，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是与他们血脉相连的人。
“妈妈，我要怎么做才对？”凌云无助地望着远方，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自然没人告诉他答案，但这样已经足够了。乐曦怀孕情绪不能受影响，凌枫远在美国，逝去的父母是他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不管他们能否听见，只要把心里的郁结吐出来，便不觉得那么难受了，这样他才能够更加振作，更冷静地思考。
沉默了良久，差不多准备回去的时候，乐父打了个电话过来，莫非他有了决定？凌云的心陡然一沉。虽说事先设定了无数种可能，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忍不住心慌，手不自觉地有些发颤。
“女婿，把孩子留下来吧！什么也别说了，照顾好曦曦，我不准她有事。”话语坚定而恳切，但凌云相信，这必定是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挣扎，才最终做的决定。静默了一会，细心的乐父继续交代：“提醒曦曦不要乱吃零食，周末有空回趟家，妈妈给她准备了些东西……”这每一个字、每一句，都深深地印在凌云心上，他深知这些话的分量，他给乐曦的父亲，同时也给自己立了一道军令状：不惜一切代价，确保让他们母子平安。
合上手机，凌云有了稍稍的懈怠，而此时乐曦的短信，就像算好了时间一样伺机溜了出来：“凌小秘，今天有空来接小宝回家么？？？”
“凌小秘？”
凌云呵呵一笑，这个乐曦越来越调皮，哪里像是要做妈妈的人，不过他倒是非常乐意被“降格”，这样的待遇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小秘就小秘吧，正好跟小宝凑成一对。于是，耐心地回复：“下班在杂志社门口等我！”
“嘻嘻嘻。”他仿佛看见乐曦一副阴谋得逞的样子。
车七拐八弯地驶向市中心，笔直开往目的地，隔老远，凌云就用敏锐的目光锁定了那个，现在看起来依旧娇俏的身影，正要叫她，却被人抢先了一步，对方是个年轻的男人，长得眉清目秀。
“小姐，可以用一下你的手机吗？”
乐曦警惕地后退了两步，指着他的手说：“你有手机。”
“没电了，不信你看。”小伙子显然早有准备，大方地向她展示，无论按哪个键，显示屏的灯都不亮。
半信半疑间，乐曦忽然灵光一闪，麻利地取下他手机里的电池，放在手上回来搓了几下，再装进去，大功告成，打一个电话绝对没问题，这个常识美其名曰“摩擦生电”。小伙子愣愣地看着她熟练地完成一整套动作，顿感挫败，但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不依不饶地跟乐曦磨起了嘴皮子。
这股子蛮缠劲让凌云甚是不悦，他快步走下车，优雅地掏出手机往他面前一递：“我的借给你。”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落在了乐曦的腰上，无声地宣告“所属权”。小伙子见西洋镜被拆穿，连再见也省了，果断地落荒而逃，闪电般消失在人海。
“哈哈哈！这种小伎俩还想骗倒我，也不看看本小姐是谁。”乐曦一脸自我陶醉地说道，浑然无视了某人的存在。
“咳咳。”凌云轻咳了两声。
乐曦是个聪明的老婆，一点就通，她笑眯眯地竖起了大拇指：“还是我家老公厉害。”不过，他今天不用加班吗？怎么眼睛红红、有点憔悴，难道生病了？乐曦在他额头上试了试体温，好像不烫。
“我没事，放心吧”，凌云用手臂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无意中，目光扫到车的倒后镜，停顿了几秒，马上折回到乐曦这里，小心翼翼地扶她上车，随后奔餐厅而去。
刚一坐下来，乐曦就觉得不对劲，她又想上厕所了，这已经是下午的第五次了，要不是医生一早说过，怀宝宝有这种怪现象，她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哪出了毛病。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恶的是，有人竟然因为这个而笑她。“哼，不许笑，等我回来！”乐曦很严肃地命令道。
“好好好，老婆最大。”凌云当真敛住了笑容，却是另有原因。
乐曦走后，他一个人悠闲地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同时，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数到十再睁开眼睛，他不出意外地见到了倒车镜里的那个女人，她大约三十多岁，个子不高，穿着传统的职业装，五官算不上精致，但整张脸给人感觉很舒服，没有艳丽的浓妆，反而更显清淡素雅。
“凌总，幸会！我可以坐下吗？” 黄茵指了指他对面的空座。
凌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黄小姐随意。”
他认识她？黄茵的诧异还未消散，凌云便果断地亮出了她的身份——律师界的风云人物黄茵，也是鸿运国际公司的当家人。能这么溜的一口气说完，还多亏冯殊未雨绸缪，事先摸清了对方的底细。显然，这一切打得她措手不及，但见惯了大场面的黄茵并没有因此自乱阵脚，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句：“凌总真是个特别的人。”
“黄小姐一路跟我到这里，应该不会只为了说这个吧。”凌云毫不客气地再次戳中要害。
黄茵一怔，尴尬地笑了笑，“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凌云的大脑开始急速运转，没错！天一年前确实跟鸿运签了几份合同，那么，这个说辞勉强说得过去。“除此之外呢？黄小姐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主动权一步步丧失，让黄茵有些按耐不住了，她的目的很简单，想试探下凌云究竟知不知道徐一鸣是鸿运的幕后，又掌握了多少情况。可他倒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点破绽都不留，也不知道是真不知情，还是故意假装。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从容不迫的气场自始至终都占着绝对的优势，令她一筹莫展，黄茵慢慢地信了徐一鸣的话，这个人不好对付。然而她既然来了，就没打算空手而归。
“凌总，恕我直言，我很好奇。”凌云点头，愿闻其详。
“我总感觉您似乎对我们的合作不太上心。”黄茵说完以为凌云会接话，谁知他并没有急于辩解，而是自顾自地抿着茶，遇到这样的对手，她真的很无奈，难道他不想辩解，或者说他根本不屑？凌云自然属于后者，合约签订之后，再来质疑对方诚信的问题，未免太后知后觉。况且天一每年跟外界的合作不计其数，不可能所有的活都往手上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有很多事情都是分管的领导在负责，他坦白的表示，与鸿运的合作便是如此。
黄茵一时语塞，连忙委婉地圆场：“凌总，您别误会，我只是希望您能多关注一下我们公司。”
“一定。”
简单至极的两个字凸显着疏离，却越发激起她的兴趣，真是一个迷一样的男人，黄茵不禁感叹，好在这回只是初次见面，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拿定主意后，她不疾不徐地起身告辞，而乐曦恰好从朝这边走过来，两人擦肩而过，黄茵回头望去，不偏不倚地撞见凌云握住乐曦的手，满眼的宠溺，“怎么去了这么久？”
乐曦望着黄茵远去的背影，本来想说，因为看见他和别人正聊得起劲，所以没过来打扰他们，可后来一想，这么说好像有歧义，她也并不是在意这个，她相信凌云不是那种随便找人搭讪的人，尤其还是个女人，问题的关键是……她四处张望一下，确定附近没有可疑人物，才凑过去跟他附耳细说。
“你确定？”凌云一惊，他清楚，以他目前的身份受到关注很正常，但是偷拍就不能容忍了。
“嗯，我亲眼所见。”
乐曦从洗手间回来的路上，正好经过一个男人身边，看见他不停的拨弄胸前的纽扣，她觉得很奇怪，就悄悄躲在他后面观察，她发现，这个人每移动一次纽扣都会停顿几秒，然后再转动再停下来，像是摄像师在调整角度、选取最佳的拍摄地点，而目标正对着凌云和黄茵，她怀疑纽扣里装了摄像头，之前她在杂志社跟一些老同事跑过现场，也曾经用过这样设备进行暗中调查，她印象特别深刻。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偷拍他们？凌云琢磨着肯定跟黄茵脱不了干系，与其坐在这里猜，不如主动找答案，他立即与冯殊取得联系，那边冯殊接到电话后信心满满，保证最多三天，就会水落石出。
“他能有什么办法？”冯殊这人喜欢吹牛，乐曦不大相信。
天机不可泄露，凌云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吧，不会让你失望”。至于黄茵，尽管乐曦没有再问，他还是给她详细地说明了一番，毕竟她怀着孩子，特殊时期更容易敏感，他不想让她过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