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钦峰
家里只有两个单身汉，他和儿子。每天早上，他先把儿子送到学校，再去公司上班。儿子总是站在校门口，冲他高 高地挥起小手，“海马爸爸，再见！”不知从哪天起，儿子忽然不再叫他“爸爸”，给他起了个外号“海马爸爸” 。这让他感到别扭，多次警告无效，渐渐也就习惯了。小家伙才9岁，却人小鬼大，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恐 怕没安什么好心。
或许是因为，儿子仍不能原谅他跟妈妈离婚。两年前，前妻搬出去的那天，儿子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眼眶里蓄满 了晶莹的泪水。“砰”的一声，门关住了，儿子仰起小脑袋问他，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他一把抱起儿子， 四目相对，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无声地摇头。也许有些事情，儿子还无法明白，但他终于知道，妈妈这一走， 再也不会回来了。
从这天起，他开始给儿子当妈妈。他首先跟儿子约法三章：不准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否则别人一看就知道家里没有 大人；不许单独过马路，如果旁边没有警察，就找爷爷、奶奶带你过马路；万一你在马路上走丢了，千万不能乱跑 ，要在原地等待，爸爸一定会回来找你的，记住没有？儿子懂事地点头，说记住了。
儿子挺聪明，前两条都做到了。星期天，他带儿子去公园，趁儿子不注意，他故意闪进一个角落里，偷偷地观察。 没想到，儿子发现老爸不见了，在原地转了几圈，竟然自作主张，原路回家。他偷偷地跟在后面，回家把儿子狠狠 地训斥了一顿，你不说记住了爸爸的话吗，怎么才过了几天就忘了？儿子低头不语，像个等待审判的罪犯，泪水在 眼眶里直打转，满脸委屈。
儿子两天没理他，也许对爸爸怀恨在心，但儿子确实记住了，走丢了不能乱跑。两个月后，他和同事各自带着儿子 爬山，走到半路，突然发现两个孩子不见了，同事急得要命，惊惶失措。他说，别怕，丢不了，咱们顺着原路回去 找，肯定能找到。十几分钟后，果然发现两个孩子正在原地等候。儿子老远看见爸爸，扑上来吊在他的脖子上，满 脸兴奋，海马爸爸，我知道你会来的。
给儿子当了两年妈妈，每天除了上班，洗衣、做饭、拖地、送儿子上学、检查作业等等，都成了他分内的工作。儿 子越来越怕他，稚嫩的小脸上，时常写着与年龄不符的忧伤。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爸爸，欠儿子太多。可是，他 只能以加倍的严厉作为补偿，单亲家庭最容易出现问题少年。那天儿子放学没有准时回家，被他狠揍了一顿，儿子 哇哇大哭，终于说出：“你是坏爸爸！”后来儿子给他起外号，不知是不是出于报复，书上说这种年龄的孩子多半 会有逆反心理。
那天下午，他刚进家门，便一头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像一块拧干了的抹布。儿子放学回家，见他躺在床上，大吃 一惊，慌忙扔掉书包，走到床前，海马爸爸，怎么了？他说，爸爸可能感冒了，有点发烧，休息一下就会好的。儿 子像个大人，伸出手往爸爸脑门上一搭，转身却跑了。他心里顿时腾起一丝悲凉，臭小子，老爸都病成这样了，你 怎么能扔下不管？他突然又发现自己像个孩子，不禁哑然失笑，儿子这么小，能懂什么？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响 声，估计儿子是解决自己的晚饭去了。
儿子竟端出一盘西瓜，切成小薄片，整整齐齐地码在盘子里，像等待检阅的士兵。儿子把盘子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 :“海马爸爸，吃西瓜。”他的眼泪差点淌下来：“好儿子，你自己吃吧，爸爸没胃口，吃不下。”“不行，一定 得吃！”分明是命令，儿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用牙签叉起一片西瓜，硬往他嘴里塞。直到一盘西瓜全塞进他的肚子 里，儿子像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小脸蛋上终于绽放出笑容，颇有几分得意之色。心情大好，病已去了大半。第二 天，他又成了生龙活虎的“海马爸爸”。
终于忍不住好奇，他故意板起脸问儿子：老实交代，为什么给爸爸起外号，“海马爸爸”到底是什么意思？儿子却 躲躲闪闪，不肯回答，显然这是他的秘密。儿子越是不肯说，越发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上网搜索，输入“海马爸爸 ”四个字，答案立现：“海马是一种海水鱼类。在海马家族里，抚育后代的任务并不是由海马妈妈完成，而是由海 马爸爸代劳。海马爸爸腹部有个育儿袋，就像袋鼠妈妈的育儿袋一样，海马妈妈会把卵产在海马爸爸的育儿袋里， 经过四到六周的辛苦怀胎之后，海马爸爸才能把宝宝孵出来。小海马和爸爸寸步不离，一旦遇到危险，又会钻回爸 爸的育儿袋。直到小海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才会离开爸爸的育儿袋，海马爸爸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
他呆呆地盯着显示器，视线渐渐模糊，一滴泪，终于落在键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