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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二十六、张灯结幔

“是。”

出了房间,玲珑背上密密一层汗,长叹一声,悲哀无限。齐王果然已有怀疑,调了她去身边,明面上随时差遣,暗底里只怕种种考验试探难逃。

只是这样的日子哪一天才能穷尽,日复一日的提心吊胆、唯唯诺诺,她突然想起长青说的话:“什么乌鸡凤凰?谁规定的?我偏不相信。”

“我也不相信。”她极轻极轻地自言自语:“但我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此时,诺大的行宫里只剩下齐王、少相两府的人,以及近千名精兵守卫,是为了围捕骠骑庄的漏网人员。齐王每日命人细细搜山,几乎是一寸寸地查看地形。附近的几处村落已翻来覆去搜了几遍,仍是没有找到名单上的两个人。

行宫府坻中,齐王手按名单,皱了眉头,指下点了傅长青与小飞的名字,想了又想,忽然抬了头,问:“今天是几月几日?”

“回王爷话,四月初八。”玲珑踏上一步,答。

“哦。”齐王点头:“传我的话,让人去请少相过府一叙,说我有事商量。”

他说这话时,玲珑手心攥了一把冷汗。算了算,平时里,有事无事,少相每天一早来齐王府议事。但今天已过午时仍不见人影,只怕,长青已经动手了。

果然,下人出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匆匆赶回来:“禀王爷,少相府出事了,昨夜晚间后便不见了少相人影,至今仍没有消息。”

“什么!”齐王大惊,修长的指尖也发抖,面上张口瞪眼,哪还有平日冷静傲气的模样。

一旁,玲珑暗暗想:“果然是一段孽缘。”

“快去找!”齐王已是暴怒,长袖奋力拂过桌面,纸笔砚镇甩了一地,大喝一声:“找不到人,你们一个也不用活!”

下人飞也似地奔出去,书房里只剩了玲珑,她低了头跪在堂下将地上东西慢慢拾起。

耳旁听到齐王呼吸急促,此时他已面对窗外,从背影看,束发玉冠上垂下两条丝络无风微微地颤,玲珑愈加凝神小心,把东西收拾放回桌面,自己垂手立在一侧。

许久后,齐王猛然转身,面对住她。

她并没有退缩,抬头与他对视。

咬着牙,决不能露出半分怯意,虽然他的眸子已深黑如玄洞,千年未化的凝墨里埋住银箭,略一闪动,寒光刺人心脾。

“去,再唤些人来,我要亲自去少相府查看。”这是齐王最后对她说的话。

一路上他再不多说一个字,紧紧抿了唇,阴沉沉地看每一个人。玲珑跟随左右,替他向少相府一众仆人问话。

“少相房间是昨夜三更时熄的灯,一般早晨他不出声叫人,我们不会进房。”少相府总管战战兢兢地道:“今天等到中午时都不见唤人服侍,实在觉得奇怪,开门进去一查,人已经没了。”

齐王冷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自己抬脚进了房间。

少相的房间精雅如其本人,不动声色的奢侈与华丽,流云飞蝠刺绣纱帐垂束在床架旁,床上锦被叠得整齐,并没有任何人躺过坐过的痕迹。

屋子里也很干净,少相定是个有洁癖的人,一丝不乱,任何用品摆设,连案上拳头大的一块田黄石也放得位置美观。

齐王走过去,将晶莹软糯的田黄石握在手中,细细地搓揉。

众人候在门外,大气也不敢出,垂首贴耳地听他下命。

然齐王只是不响,他掌心抵着石,面容也似石化,冷冷地,扫一眼众人,再去看房间,只有在目光触到那些少相日常用具及衣物时,才温软几分。

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一点一点移动目光,许久许久,久得连玲珑也自觉身上仿佛要结冰,终于,门外有人奔来传话。“刚才在门外发现一贴纸条,请王爷过目。”

玲珑上前将纸条接过,呈给齐王。

他接过细看,一面脸色又变,白中透出青色,齿间狠狠地咬住唇上。

“来人。”他喝:“不必再找了,全部回去听命。”

众人呼出口气,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未丢小命已是不幸中的大幸,小心翼翼退得一个也不剩。

齐王立在原处,眼中却发出光,如一只逼到绝路的狼,。

他手心用力,将纸条捏成团,眼却盯着玲珑,淡淡道:“我命你看守唐流的日子里,你可曾离了她一步?”

直到今日,玲珑才真正庆幸自己是玲珑,若是别人,此时一定免不了脸上露出吃惊、惶恐或是心惊肉跳,可玲珑从来面无表情,她回答说:“自得命看护唐姑娘后,玲珑递药端水总是在眼前。”

“果然?”齐王冷笑,双目如钩,似要在她眼里寻出蛛丝马迹,然仔细钻透后,他只看到一个面色恬然冷静的女子,与往常一样,漠然无情。

“是。”她索性抬了头,与他平视:“王爷,是不是玲珑做错了什么事?”

如此镇定,齐王咬了牙。他性格素来深沉谨慎,这次可算阴沟里翻船,毫无防备地让已是掌中物的逃犯反败为胜,并将心上人捉了去。虽然肚里已怒火三丈,可面上还是勉强忍住,重重地‘哼’一声。

“你先下去,让我一个人在这里静静。”

“是。”

玲珑垂首退下,顺手把房门关上。

齐王紧捏了拳,指上青白,几乎将手中田黄石挤碎。

转目四周,从满墙架的书籍、淡描青花香炉、闪青云纹卷边及地长幔、一路走到搭在床边龙凤双戏衣架上,上头挂了件宝蓝色折枝牡丹外袍。终于,他长长叹了口气,将田黄石重新放置书案上。

房间里燃了瑞脑冰香,熏得一室清敦明净。他伸了手,抚在袍上,心里百感交集,多少次,他看隆立在前面,忍不住想探手过去,用指尖感受袍子纹理,连同底下的坚劲身体,但,每一次,都在半空凝住,因为,这样做是不可以。

同朝称臣,又是年貌相似,他们的关系自相识起便比其余众人亲近,况隆本是个极体贴伶俐的人,三十不到的年纪已在朝中纷纭万般头绪里立定姿势,待人接物温文有礼,对上对下手势平整。而齐王却是朝中著名的冷面郎,性情骄傲,风流自赏,与众臣相交常有冒犯,幸得隆时刻在身后周全打理,费尽心机相佐相助,其间所有的苦心与用意,他又岂会不明白。

只是,他们毕竟是两个男人,且身居要职。这一段隐情别说大白天日,便是细微风声也不能透露出了半分。

触动心事,齐王又长叹一声,转头向别处,却看见床沿枕旁有一截物事幽幽生光,上前细看,却是他曾经送给少相的一只翡翠斑指。这一下不由心头郁郁地痛,这些年来,外人只见少相赠美女于齐王,只看作是少年权贵之间的风流勾当,只他知道这确是隆的一番试探,无数次他无意回首,却见隆眼中神情异样,如窗纸将破未破,可,终也不能破了这一层。

他张开了手,纸条上写得清清楚楚,若要少相留命,须以罗永城交换。

一股怒气涌上胸口,几乎要挣破胸腔,傅长青竟知道少相于他的重要性。无论这个举动是偶然还是一早预谋,不管是不是有人看出他们之间的暧昧,这一招却是真正戳入他的弱处,引发痛不可挡。

“隆。”他低低叹:“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房间外玲珑虽然没有见到他的模样,所有的心情也能猜出几分,只是不料得齐王伤心愤怒至此,念及唐流的安全以及自己的处境,不由忐忑不安起来。

足足等了半个多时辰,齐王才开了门,脸上已回复常色,淡淡地向门外众人道:“传我的命,所有人立刻打点准备,天黑前一并迁入骠骑庄。”

骠骑庄如今已是一片废墟,房屋坍塌成大堆残桓断壁,偶尔衰草迎风萋萋,碎石砂砾下埋着破布瓷片,若仔细看,还能找到片片碧血凝迹。

众人奋力清理出块空地,在上面撑起帐篷,张灯结幔将家具用品搬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