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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十四、故人前事

那一日,是睛天。

一早起,庄子里人人忙碌。皇戚们驻在骠骑庄不远的行宫里,每日有锦衣长剑的官兵过来负责牵走毛滑体骠的良马。

“不用怕。”码子胡安慰唐流:“不过是些金银雕花的吃饭把式,没什么别的本事。皇上打猎早则十天,多则半个月。在一里外呢,与我们无关,咱们不用理会。”

可他的话只说对一半,第二天下午,就有人来到庄内找唐流。

她赶过去时,只见一队鲜衣怒马的宫女侍卫,众星捧月般围着个彩绣劲装的丽人,鸾祺公主斜斜一个笑,睨她:“唐姑娘,别来无恙呀?”

又是她?唐流终于也笑,原来此番皇族打猎各个有所求,这位公主本性刁蛮任性,哪会这么容易放过她。

“咦,你怎么这样打扮?”果然,她立刻发难:“你的头发呢?衣服为何改成这样,不男不女,像个怪物。”

周围的人皆掩面大笑,指指点点,他们本就是来羞辱她的,唐流毫不意外,面色如常。

“你可是想我为什么会来找你?”笑了半天,鸾祺终于停下来,说:“唐姑娘,你好大的面子,这次打猎已有好几人问起你的名字,皇上也在好奇你是何等人物,居然能让平将军失魂落魄至此。你可知道,这次平将军也来了,你想不想见他?”

她根本是在逗她,皇族怎么会让她再见到平,或者说,他们就是让她见他,也非得在她最落泊和不得意时。

“你还是恨我们?”见她木然的表情,鸾祺冷笑:“唐姑娘,你痴心妄想也就算啦,别再不识好歹。少相屡次规劝全是为了你好,越级犯上的罪臣之女发配到马庄已经是轻罚,如果真惹怒了皇上,是可以砍头的。”

唐流懒得理她,从来,她们说得就不是一路的道理。

“哼,你不相信?”鸾祺笑:“唐姑娘,你以为我吃饱了饭没事做专来看你的吗?来人,把她给我带走。”

立刻有人上来拉她,码子胡怒了,一手推开众人,挡在前面,粗声粗气道:“这几天庄里忙成这样,短不了人手,公主还是先放过她吧。”

鸾祺哪里会理会,一个眼色,又有人上来把他推开。

码子胡急了,又要再使力。

“慢。”长青从身后走过来,制止他:“公主的话不可违抗。”

“咦,总算是有一个懂礼的。”鸾祺笑,抬起手,马鞭指向长青:“好好管管你们自己人,以后说话要小心。”

“是。”长青立得笔挺,始终挡在码子胡面前,神情不卑不亢。

唐流奇怪,看他一眼,但身后的人推着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人流走出去。

“哈,自己人也不愿意帮你吧!唐流,你奇怪吗?我却是不奇怪的,下面人的嘴脸我见得多了,那个男人算是聪明人,懂得顺着上头说好话,而你和那个胖子却是笨的,只会拼命硬碰硬。”路上,鸾祺得意,她穿着鲜血色小牛皮靴子,踩在镀金闪光的马镫上,转过头来,看下面跟随着的唐流,笑一笑,唇上新染了玫瑰花胭脂。

“别怕,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故意不说明那人是谁,让唐流自己心里疑惑不解,队伍走了些路程,终于,进了皇族打猎的行宫。

此时,狩猎的队伍还在围场,行宫里空空的,只余下禁军侍卫把守。

鸾祺公主独享一围楼院,披锦缀绣珍珠帘,布置得富贵华丽非常。

她把马直驱到院中的楼阁前,却不下来,在上面左右顾盼:“你们都下去,看住门口不许外人进来。”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只余两名宫人后,她还是不下马,向门里娇声笑:“人呢,我的事办完了,怎么没有人出来打赏?”

唐流看得摸不着头脑,顺着她目光而去,有一人轻袍缓带,正施施然从楼中走出来,阳光下他面容俊美中透出冷傲,耀目摄人。

印象中,齐王澶永远是这样冰凉的表情,看人眼神凌厉,不怒不喜。

“我已经把人给你请来啦,怎么,都不过来搀我一下?”鸾祺在马上撒娇:“你欠我个人情,准备将来怎么还礼?”

齐王面无表情地看唐流一眼,淡淡地:“公主要什么,只管吩咐就是。”

他也不走近,只站在那里,背负双手,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哼。”鸾祺碰了个软钉子,倒也无计可施,只好自己翻身下马,嘟嘴:“好大的架子,亏得我这么卖力,你有什么话就对她说吧,方便不方便?要不要我避开?”

她本是撒娇,齐王却马上接口过来:“既然如此,还请公主进房休息。”他略略欠身,脚步移到一旁,让她过去。

鸾祺变了脸色,却又发不出脾气,半天,只得跺了跺脚,自己走进房间去。

院子里只剩下唐流、齐王与他带来的一个亲信,唐流不知所措,满腹疑问。

“唐姑娘,你我之间显然存有些误会。”他说,依旧背负了手,连口气也是如常:“我并没有许多的时间,也不想详细解释,如果以前做了什么令姑娘难堪的事,今日,就许我在此向姑娘说一声对不起。”

唐流低头听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念及两人间的尴尬关系,只觉满口苦涩,又是羞怯又是伤心。

“由于小王的无能,令姑娘吃了这些苦,实在是很抱歉,好在现在总算有机会能弥补过失。我这里叫人准备了一些银两同衣裳,还有马车,姑娘可以带着这些东西远走高飞,从此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他一挥手,亲信马上过来,手里捧着一只包袱。

事出突然,唐流倒吃了一惊,看了看那只包裹,又看了看他。不置信:“你放我走?为什么?”

“这是我亏欠姑娘的。”澶说:“令尊唐泯唐大人生前确有将姑娘拖付给小王,因此我始终有责任要照顾姑娘。”

唐流被他说得心口堵咽,悲伤不可抑止,她低了头,细细考虑他的话,倒也寻不出什么不妥。

“唐姑娘,请接受我的好意。”这时,他已将包裹放到她面前。

显然,包裹里藏了许多物事。唐流用手一掂,沉甸甸的,摸上去不像是金子银块,全部是珠玉宝石一流。齐王果然大方,凡人有了这样一只包裹,下半生可富贵无忧。

“王爷,皇上快要回宫了。”一旁有人提醒。

“唐姑娘,容我送你一程。”齐王一伸手,有人取来一套奴仆的衣服,令她进楼换了,说:“只是要委屈一下姑娘,充做下人跟在后面,由我带你出去。”

“喂,你们就这么走啦?”鸾祺公主追出来:“你别忘记欠我的这个人情哟……。”

齐王不待她说完,自己足不沾地,领着唐流等人匆匆离去。

行宫外,狩猎的大队果然已到大门,黑压压一大队人马正缓缓进来,齐王引她暂避到路旁。

“澶?”有人叫:“你不是不舒服,怎么不在房间里休息。”

少相骑着一匹白额骏马,轻跃过来,他兴致勃勃地指着身后的一辆马车,给齐王看上面一堆堆的动物尸体:“今天在猎场我颇有收获。”

齐王微笑:“果然不错。”

“你是否已经身体无恙?要不要晚上同我一起喝酒吃肉,我的厨子最会……。”他话说到一半,猛然眼角瞟到唐流,吃了一惊,眼中寒光一闪:“澶,你到底生的什么病?”

唐流也是一惊,不敢抬头,齐王立即上前,伸手拉住少相的束马缰绳,低声道:“隆,有些事情容我稍后向你解释。”

少相被阻得一呆,看了看她,又看了看齐王,立时三分又平静下来,勉强一笑:“今天有些累了,说话也不周全,倒叫人见笑了。”

他想了想,从马上跨下来,凑近澶,轻叹:“你准备把她弄出去?”

澶点点头,两人并排站着,面前大队人马依旧如流而过,人群噪声中,唐流听到少相说:“澶,想不到,你是这样重情的一个人。”

他重情吗?唐流细细回忆,从初次见面的那一刻起,齐王就是个面冷心冷的人,不错,他现在的确在帮她,但这样的一种援助——唐姑娘,以前有什么不到的地方,请原谅。

或许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他,齐王澶,竟向一个小女子,一个妾说对不起,他高高在上地俯视她,道歉也是施舍,地位身份如有沟壑不可逾越。

可是,她低了头,怎么好期望皇族权贵的道德观与布衣百姓相同,人们站在各自的立场说各自的话,其实并不是想要他人接受,一切,只不过是自说自话。

人群快过尽时,少相突然扬声:“平将军,你要出去吗?”唐流只觉心中一抖,看一人迎面而来,他一身紫色劲袍箭袖,头顶束发金冠,颤巍巍拳头大的紫绒珠,大步急急,脸上依然正气多过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