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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欧洲再度苏醒(5)

无论怎么说,《堂吉诃德》的作者的学术教养是很难怀疑的。在整个人类文化史上,塞万提斯的地位超过维迦;但在戏剧史和戏剧学上,维迦的地位超过塞万提斯。

事实上,塞万提斯在写出《堂吉诃德》上卷之后不久,也就很快与维迦言归于好了。同是人文主义者,同是有成就的大作家,尽管主张不一,仍然可以找到不少共同语言。

英国

早在十四世纪,英国也已经出现了像但丁一样站在中世纪和近代的最初交接之处的伟大作家乔叟。乔叟作品中散发出来的人道主义和现实主义气息在英国文化思想领域发生了深远的影响。到十五世纪末、十六世纪初,从两个著名的中世纪神学基地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大门中走出了第一批英姿勃勃的人文主义者。与此同时,英国也出现了第一个职业演员剧团。

这类剧团后来越来越多,到处流浪卖艺,演着从中世纪宗教戏剧中派生出来的城市戏剧。在牛津、剑桥等大学的围墙里面,年轻的人文主义者也在演戏,人们称之为学院戏剧。这两种演出,一种与人民有着密切的联系,一种与人文主义的先进思想密不可分,最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相互影响,并导致结合。

演员剧团的演出在人文主义思想的熏蒸下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学院戏剧也终于蜕去古代希腊罗马戏剧遗产的外壳而归并进新的民族戏剧。再加上意大利、西班牙戏剧的影响,这就形成了英国戏剧在文艺复兴时期突飞猛进的起点。伦敦于一五七六年建造起第一座剧院,不久就呈现出雨后春笋之势,“玫瑰剧院”、“环球剧院”、“天鹅剧院”、“希望剧院”等等,一座接一座地矗立在泰晤士河南岸。

上午,剧场升起一面旗帜,伦敦居民就知道下午又要演出了,白旗是预告喜剧,黑旗是预告悲剧,识字的人就到街上去看印有剧目和演员名单的张贴。到了下午二时(夏季是下午三时),观众早已在剧场里坐定,演出开始了。

当时的舞台大多分内台和外台,演出可在两台同时进行。而且有上、下两层,上层楼台有时作乐师席,有时则用来表演有一定高度的场面。内台和包厢有屋顶,外台呈伸出型,与台下的池子一样都是露天的。包厢是有钱观众的座席,而池子则是一般观众站着看戏的地方。演出一般没有布景,地点更换很是方便,但在特殊情况下也动用一些简单的布景用具。正因为有着内外两层、上下两层的演出场地,又没有刻板布景的限定,所以演出可以不闭幕,一直把一部大戏演完。

当时的英国,工业发达,外贸繁荣,到处掠夺殖民地。一五五八年,受过新教育而有较高文化素养的伊丽莎白执政,国势更盛。后来,又战胜了维迦参加过的西班牙“无敌舰队”,英国民族的自尊心与人文主义思想交相扶助,一时思想文化、戏剧文学全面勃兴。当时人口不到二十万的伦敦,就有二十多个职业剧团演出,还不包括一些童伶剧团和大量非职业剧团的戏剧活动在内。这就是在一部英国文化史册中分量显得特别重的伊丽莎白时代。

其时,为数不少的清教徒还以仇恨的眼光看着泰晤士河南岸剧场顶楼的旗升旗落,在私人园林的茵茵草地踱步的贵族还大多目不识丁,聚居卑湿之地的城乡贫民还不时地与瘟疫灾祸打着交道,但是,文明的暖流,艺术的暖流,毕竟已无可阻挡地在伦敦的大街小巷间回荡,并且很快就要催发出明丽的奇葩。

十六世纪七十年代前期,仇视戏剧的清教徒一度与流行瘟疫一起得逞,抑止了伦敦的演剧活动,但穷困潦倒的戏剧家和剧场商人想方设法重整旗鼓,到八十年代中期,戏剧活动又兴盛于一时。

此时,一个来自艾汶河畔斯特拉福德镇的内地青年出现在伦敦街头,几年之后在一个剧院做了雇佣演员,出人意料的是,他还写出了不少甜蜜的十四行诗在知心朋友中流传。后来甚至还写起剧本来。

当时已经有点名声的剧作家格林注意到了这个不守本分的演员,以愠怒的口气对马洛和其他学院戏剧的剧作家说,不要去相信那些演员,“因为他们当中有一只用我们的羽毛装饰起来的风头十足的乌鸦,在他演员的外皮下包藏着虎狼之心”。

但是,这个演员不只是用剧作家的羽毛装饰一下自己而已,他接二连三地写出了一系列气魄宏大的历史剧佳作,而且很快就拿出了两出在当时剧坛几乎无与伦比的戏剧珍奇:《罗密欧与朱丽叶》、《威尼斯商人》。他征服了剧坛,征服了伦敦,征服了英格兰。但是这只“风头十足的乌鸦”并不满足,在他以后的生涯中又连续地写出了更加优秀的《哈姆雷特》、《奥瑟罗》、《李尔王》、《麦克白》、《雅典的泰门》、《暴风雨》等等一系列杰作,终于征服了欧洲和世界。

这是莎士比亚。莎士比亚是伊丽莎白时代戏剧的最高代表,也是整个欧洲文艺复兴运动的主要代表。

英国文艺复兴时期戏剧学的主要代表是锡德尼。本·琼生也发表过一些有影响的戏剧意见。此外,莎士比亚剧作中那些能够代表作者观点的有关戏剧的议论,也是戏剧学的重要财富,一直受到后代的珍视。

锡德尼(1554—1586),出身于小贵族,社会地位十分特殊,因为他是伊丽莎白女皇宠信了三十年的莱斯特的侄儿、瑙森贝伦德公爵的外甥,所以他甚至还有做波兰王的可能。可是他不是凭这种关系而是凭自己出众的才干,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取得了伊丽莎白的赏识,在宫廷里发挥着引人注目的作用。

他曾担任过外交官和军队司令官,游历过法国、奥地利、瑞士、意大利等国家,结识了不少当代著名学者如哲学家布鲁诺、诗人斯宾塞。他的学识相当渊博,仅仅在文学领域,诗歌、散文、传奇、评论他都无所不能而且都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一五七九年有一个叫告森的清教徒写了一本题为《罪恶的学堂》的小册子,在没有得到锡德尼允许的情况下指名献给他,而这本小册子是攻击诗歌的。次年,锡德尼离开宫廷并写了论文《为诗一辩》,这篇论文可以看成是对告森的回答。

此外,他还开始撰写《世外桃源》等著作。一五八六年他参加与西班牙的战争,在一次战役中负伤。他知道自己伤势严重,死期已临,当别人给他喝水时他要把水送给旁边的伤员,说“他比我更需要它”。几分钟后他就停止了呼吸,当时还只有三十二岁。

《为诗一辩》被人称之为“英国人文主义和美学宣言”。文章全面论述了文学各个方面的问题,特别是详尽地阐明了诗的目的、作用、方法。其中有关戏剧的内容也有不少,锡德尼自己说:“我在这戏剧问题上费了太多的话了。我这样做,因为它是诗的重要部分。”

锡德尼在戏剧方面的意见大致如下:

一、为喜剧和悲剧辩护

这是锡德尼的戏剧理论中最具有积极意义的部分。告森在《罪恶的学堂》中一再宣称,戏剧、诗歌以及一切艺术都是不道德的勾当。这种观点并非告森一人所独有,而是当时英国清教徒们的普遍看法。锡德尼尖锐地指出:一切以学问为业的人来诋毁诗完全是忘恩负义。因为他们的学问是靠诗濡养的,不仅许多伟大的诗人开辟了文化史,而且连希腊的哲学家和历史学家都在很长时期内以诗人的面目出现。如果没有诗的护照,再高深的学问在欧洲古代也难以通过群众审定之门。细察目前,诗具有明显的教育作用和娱情悦性的作用,而这种作用发挥的程度往往是历史和道学都难于企及的。

进行了这番酣畅的驳论之后,锡德尼进入了更为复杂的论题范围——为戏剧辩护。

他首先举出了被非议最多的喜剧。喜剧难免要展览那些荒唐行为、那些罪恶和肮脏、那些可笑的错误,这是否会使得人们去学习这些不好的东西呢?锡德尼说,生活中本身就是瑕瑜相间的,无丑恶无以见美德。因此,喜剧展示丑行的目的,就在于反衬美德,让人们厌恶丑行、避免丑行。他说:

喜剧是摹仿生活中的平常错误的:它表现这种错误中的最可笑、最可气的,以至于任何见到它的人不可能甘愿做这样一个人。犹如在几何里斜的与正的同样需要知道;还有数学里的单数和双数;所以在人生的行为中,瞧不见罪恶的肮脏就缺乏陪衬来看清德行的美好。喜剧如此如理这点,只要听到了它,我们就好像得到了经验,知道从一个吝啬的弟米亚那里,从一个老奸巨猾的台弗斯那里,从一个善于谄媚的纳索那里、一个虚荣的塞莱索那里,我们可以预料点什么;而且既知道什么后果必须预料到,又知道谁就是这种人,凭那喜剧作者所给予的标志。而任何人没有多大理由可说,看了恶行如此揭露出来,人家就会学到罪恶;因为犹如我前面已经说过,没有一个人,凭真理在本性中的力量,会一看见人家表现那些角色而不愿他们在监狱里的;虽然,很可能,自己错误的包袱还压在背上而见不到自己是在跟着同一个调子跳舞;——但是关于这一点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发现自己的行为被揶揄地揭露出来更能打开自己的眼睛了。

这真是一段很好的喜剧辩护词,足可以使长期受责难的喜剧作家和喜剧演员们深长地吐出一口闷气。

至此,悲剧的问题也就好解决了。悲剧要揭开社会和人生的巨大创伤,那么,会不会助长暴虐、散播恐惧呢?更不会。锡德尼以饱储情感的优美笔调写道:

悲剧揭开那最大的创伤,显示那为肌肉所掩盖的脓疮;它使得帝王不敢当暴君,使得暴君不敢暴露他们的暴虐心情;它凭激动惊惧和怜悯,阐明世事的无常和金光闪闪的屋顶是建筑在何等脆弱的基础之上;它使我们知道,“那用残酷的威力舞动着宝杖的野蛮帝王惧怕着怕他的人,恐惧回到造成恐惧者的头上”(这是古罗马山尼喀的悲剧《伊狄浦斯》中的台词——引者注)。悲剧能够怎样感动人,普鲁塔克(希腊传记作家——引者注)提出了值得注意的证据;这证据是关于那可恨的暴君亚历山大·菲里曷斯的;一个写得好,表演得好的悲剧会从他眼里引出大量眼泪,虽然他无动于衷地谋杀了无数的人,有些还是自己的骨肉;可见,就是不以制造悲剧题材为耻的人也不能抵抗悲剧的委婉的威力。

这又是一篇发人深思的悲剧颂。

锡德尼在这里揭示了一个惊人的审美现象:杀人不眨眼的暴君会看悲剧而流泪,生活中悲剧的制造者会被舞台上的悲剧软化。锡德尼还轻轻地触及到了这种现象之所以产生的原因。暴君也好,生活中一切悲剧的制造者也好,都是凭借着自欺欺人的假象、伪据,振振有词的理由、借口在支撑自己、麻痹自己,但悲剧却无情地揭示着真实,揭示着暴君身边的王公大臣们不敢揭示的真实。

悲剧显示出被肌肉所掩盖的脓疮,而暴虐者脓疮般的心理在平常情况下总是被润泽的肌肤掩盖着,无论对别人还是对他自己。因此,一旦挑开,两相震惊。即使早知脓疮之所在,但真的把它作了那么具体、那么裸露、那么透彻的展现,也就难免引起顽钝的心扉的颤动。

另外,世事无常,祸福难卜,这也是悲剧要向独裁者揭示的一种无情的真实。金光闪闪的屋顶筑在脆弱的基础上,这又是一种令人难堪的真实。真实,比暴君的脸还要冷漠,比恶棍的心还要固执。

这就是悲剧的力量,横蛮的权贵可以禁它、骂它、扼杀它,却不能在剧场里面对着它而取得精神优势。

锡德尼说,如果悲剧在暴虐者心中不再产生进一步的好处了,那也不能怪罪悲剧的无能。因为“这是由于他,不顾自己的意向,终止了听取可以软化他那硬心肠的悲剧”。

当然,悲剧的主要对象绝不是暴君,但锡德尼举出这一最突出的例子来解剖,悲剧更广泛的社会作用也就迎刃而解了。

告森之流清教徒是从社会功用出发来攻击戏剧的,因此锡德尼也只得从社会功用上予以针锋相对的驳斥,当然,这并不是戏剧可以存之于世的全部根据。可以看出,锡德尼的驳论和辩护都是有力的。

二、以艺术手段来掌握限制

锡德尼认为,戏剧遭别人辱骂,除了像告森等人骂错的之外,也有骂对了的,这就是有的戏剧太不遵守艺术规则,随意地冲破时间和地点的限制。

他说,时间和地点是“两个一切具体行动的必然伙伴”,对戏剧来说,“舞台应当常常代表一个地方,而舞台上所规定的最多时间,根据亚里士多德的教训和寻常的道理应当不超过一天”。

这两个“应当”,表明他是采取强调严格限制的保守态度的。他抱怨,许多戏“不艺术地设想了许多日子、许多地点”,具体例证与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中所举的很接近,也可能是塞万提斯读过锡德尼文章的缘故。

锡德尼没有仅止于抱怨。他代替戏剧实践家们提出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怎样能够表现一个既包含许多地方又包含许多时期的故事呢?锡德尼的回答是值得重视的。

首先,要让艺术规律去制约历史规律,而不是相反。“它没有必要去跟随故事,而有自由去虚构完全新的内容,或者把历史安排得最合乎悲剧的方便。”这就是说,戏剧家不要为“许多地方”、“许多时期”束缚住手脚,有权利根据艺术规律来选择、归并地方和时间;